客栈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细高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大堂晦涩黯淡,破破烂烂。每张木桌上有一支惨白色蜡烛,青蓝色火焰摇动不已,一切只在虚实之间。
人影缓缓走到桌边,一掀下摆落座。大堂四周拉着绳子,四排纸旗悬挂于空中,无风也飒飒作响。
柜台上方有一块裂缝木头牌匾,写着四个华丽镀金大字:息园三坊。
“大白天的关着门,这客栈还能赚钱么?”人影一开口,声音十分清澈沉静。
“能的。”一道森然的嗓音回答道。
人影转头看去,店小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桌边:“客官,您不就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盏上坟用的纸灯笼,照亮了敬苍名的身影。
看似十八九岁的少女,淡眉圆眼,清丽无双。长马尾威风地束起,高高飘荡,身侧佩戴一柄长剑,穿着琉璃海蓝色长袍。袖口束紧,腰带缀银,下摆四散分开、如瀑布垂落,露出银白色长裤和长靴。
而店小二满脸笑容,一经咧开再也不变,说话时嘴唇也诡异地保持弧度:“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苍名摸了摸薄如蝉翼的钱袋,微笑着说:“先买一杯白水,谢谢。”
一位小丫鬟从黑暗中冒出来,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水,咧出一个和店小二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慢用。”
苍名端起茶杯,文雅地用茶盖撇了两下,啜饮一口,赞道:“好水。”放下杯子,手里已经攥了一张黄符蓄势待发。
小丫鬟带着灿烂笑容问:“客官是初来逢焉城么?”
苍名说:“正是。路过贵店,似乎鬼气稍重,就进来看看。”
小丫鬟滴水不漏地回答:“乱世闹鬼,实属常见。哪里没有鬼气呢?初一那天,文庙香炉上的袅袅烟雾聚成了一座鬼像,十五那天,有个人吃着饭就突然倒地成了一张空皮……”
苍名微微一笑,望向窗外。三天前,她收到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信上说中原逢焉城妖鬼作祟,请苍名女道长务必大驾光临,必有重谢。
虽然道士捉鬼是侠义之举,但她作为当年的忘仙派第一弟子,落魄之后硬是又创下一个第一。
她成为普天之下收费驱鬼第一人。
今日正是寒露,晨光熹微,雾锁重楼。息园三坊窗外江水激扬,墙根下传来说书声:“丧门星从此销声匿迹,后事如何,无人得知。丰功伟业,是是非非,与时间相比,又有什么是重要?”
说书人抬手指向城南江水:“正所谓,古今多少事,渔起唱三更。”江面渔船飘摇,仿若时间无渡。
苍名觉得能宣扬如此深刻之哲理的人,要不然就是看破凡尘,放下毕生未竟之执念,要不然就是二百五一个,尚未历经世事,竟已戏瘾大发。
这二百五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十年前,十九岁的苍名修成散仙舞将军,不老不死,举世无双,风头无两。
有一天,她对师祖说:“我觉得散仙不算什么,我要成神!”
当时忘仙台上香烟缭绕,霞光万顷,师祖微笑着回答道:“既是证道之人,理应向道而行,斩妖魔平定四海,持仁心匡扶正义。”
苍名如同江上渔翁笑对千年往事,侃侃而谈地说:“这是我的执念,当然喽,大道无形,若想成神恰恰需要化解执念,以不念为念。”
苍名呷着白水,对记忆中的自己说道:你当然喽个鬼。
这段逼格满满的忘仙台对谈,一时间被传为佳话。不久苍名下山游历,春风得意时,突然接到父母惨死的消息。人们都说,自此舞将军走火入魔,转型为丧门星,谋杀师祖,盗取陪葬珠冠,真不是个东西,难怪除忘仙派之外,铜铎派、不闻派和云霞派也出面追杀丧门星,四大流派就没这么心齐过。
苍名一口干了白水,正要悄悄在这鬼屋里贴个符,猛然发现柜台后面多了个人。
那人拄着单拐站起来,朗声说:“下雨了,关窗户关门。”
说着拐棍一扫,算盘腾空而起。一颗颗算珠如暗器飞向四周,叮叮咚咚打在窗户和大门上,如同激昂鼓点,每一扇门窗都嗖嗖合拢起来。
强劲龙卷风随鼓点爆发而出,一时间茶壶桌椅乱飞,风雾阴霾灌满大堂。四周悬挂的一排排纸旗唰地一抖,猛地齐齐转了个面,竟是一个个纸人小鬼,双眼绿光闪烁,嘴角狞笑横生。
泠泠响处,一阵音乐如空濛烟雨。苍名一转头,桌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自斟自饮的客人,那人拈着一根筷子,和着鼓点叮叮咚咚地敲起面前的一排碗。曲声一起,浪潮席卷大堂,霎时一片汪洋。
水龙一波三折,将几人围在中央,张开血盆大口。獠牙如刀锋,长啸如天崩,震得人五脏六腑发颤。桌子整个飞上半空,爆裂成无数碎片。
碎片如同飞镖一般刺破空气,嗖嗖向四周打去。无律一抛单拐:“盾开!”
那柄平平无奇的拐棍在他面前悬空竖立,像转花枪一样转了几转。平扫之处,金光漫漫,化为盾牌。碎片像一群蝙蝠般叮叮咚咚撞在盾上,顷刻间灰飞烟灭。
烟尘尚未落定,两人一站一坐,乒乒乓乓地斗起法来。两股法力彼此对上,先是打了个天翻地覆,接着突然并驾齐驱,一齐绕客栈嗖嗖游走,落成一圈法阵,风水相生,将客栈牢牢锁死。
能把音律术和华声术驱策得如此邪门的,翻遍九州也只有那几人。有一瞬间,苍名觉得自己的瞳孔都缩小了。
抬眼望去,拄拐青年相貌堂堂,正是十年未见的对头钟无律。而饮酒散客冷艳妖媚,是另一位十年未见的对头殷希声。
苍名纵身跃上房梁,在空中时不忘扣上面具,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是她逃亡多年的看家本领。
苍名朗声说:“小道只是路过,两位不要认错了人,放我出去吧。”
无人理会。
无律缓缓收势,向希声拱手一拜:“巧啊,又对上了。”
希声冷笑着还礼道:“久违。”
无律抱起手臂说:“不闻派如此清闲吗,殷大师来我这小店干什么?”
希声不阴不阳地说:“我一介草根,自然四处游历,钟大师怎么有空开这快倒闭的店,不回铜铎派去继承大统?”
无律毫不客气地说:“我本事低微,难当重任,比不上殷道长会讨师门欢心,当年亲自带队去抓丧门星。”
希声咔一声捏碎了手里的筷子:“你自己不是也出卖了丧门星?我是敬佩钟大师,才虚心效仿。”
无律咬牙切齿地微笑道:“谁比谁高贵,四大流派都是为了捞到珠冠罢了。”
当年被四大流派追杀时,铜铎派钟无律本是苍名的世交兄弟,却出卖了她的行踪。不闻派殷希声是苍名年少结交的好友,有两次却亲自带队追杀苍名。
苍名每次都逃得飞快,丝毫不顾仙侠遗风,人称赖皮活爹。
不久,无律和希声也先后修成散仙,从此再也没见过。
时隔多年,莫非这两人知道她人穷志短,为碎银几两下海抓鬼,于是写信引她到此处,准备瓮中捉活爹?
两人寒暄完毕,不约而同地抬头,冷冷看着苍名:“下来。”
苍名轻轻落地,点头微笑,夹起嗓子说:“二位在切磋法术吗?小道也是修行之人,贱名恐污了尊耳,二位叫我的绰号鬼克星就好。”
希声说:“好丑的面具。”
“……”
无律微笑道:“阁下何不摘了面具说话?”
说着,拐杖一挥,直冲苍名门面而来。
苍名只觉得劲风袭来,当即脚下辗转,身形飘忽闪退,一手举剑抵挡。
“误会误会,我真是过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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