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脸上的神情,像是被过于明亮的光线晃了一下,出现了一瞬空白。
她不肯?
稚驹?那个自幼便跟着他,永远乖顺,永远贴心的稚驹?她怎会“不肯”?
他不信。
落在元仲华身上,方才还隐含期待的眼眸,此刻彻底沉下来,冷得骇人。
“哦?稚驹是如何……‘不肯’的?”
元仲华袖中的指尖掐了掐掌心,那细微的痛感让她维持住面上的镇定。她不能慌,这是陈扶叮嘱过的。
她微微垂眼,避开高澄那迫人的审视,神情却并非惶恐,而是陷入回忆的恍然,巨大冲击后的余悸。
“陈侍中听闻之后,眼底瞬时闪过光亮,显然是欢喜的。可那欢喜不过刹那,便沉了下去。她沉默良久,然后……说出了一番……令妾身震撼,又无从辩驳的道理。”
“夫君,妾身看得分明,她的神情绝非矫饰推诿,亦非拿乔作态。倒像是……真被自己心头那一番道理给困住了。言辞虽显迂执,可那片心……确是一片赤诚为公之心,将夫君之得失看得比她自己之荣辱更重,倒叫妾身……不好劝了。”
元仲华轻叹一声,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感慨,更有一种被更高原则说服后的无力感。
“最终,她向妾身深深一拜,说:‘公主厚爱,相国隆恩,然,正因恩深似海,稚驹更不能以私情损公义,以近幸乱朝纲。’”
高澄面上的冰霜,随着她的叙述,悄然融化了些许,但眉头却蹙得更紧。
“她……具体说了什么?什么‘损公义’,‘乱朝纲’?你细细说来。”
元仲华面露惭愧,赧然道:“夫君恕罪,陈侍中当时思绪翻涌,言辞急切,许多道理……妾身一介女流,闻所未闻,实在……难以复述周全。” 她努力回忆道,“非关后宫,亦非寻常朝政,似是……关乎立国根本……赏罚大道?”
罢了,以她的见识,记不全才对。
元仲华的话不似作伪,稚驹那傻孩子,只怕真是天下大事、朝堂机锋想多了,钻了牛角尖。
不行,他得亲自去,给她掰正了,拧过来才行。
“罢了。孤亲自去问她。”
他说着,便转身要往外走。刚迈出两步,却又顿住。低头瞥了眼身上略显随意、袖口还沾着些许酒渍的常服,眉头微皱,对侍从道,
“给孤更衣。”
净瓶小跑着穿过通往大门的照壁,冷不防一头撞进了一堵坚实里。
“哎哟!” 她踉跄后退,捂着撞痛的鼻尖抬起眼,刚要告罪,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日光正盛,明晃晃地落在来人身上。
他穿着一身玄色织金云纹的锦服,外罩墨狐皮里大氅,领口一圈丰茸的狐毛,衬得一张脸轮廓极分明、极俊美。此刻他正垂眸看来,凤目含威,薄唇紧抿,天然一段矜贵又迫人的气度。
净瓶反应过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地上的残雪泥泞,“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带着哭腔慌道:“奴婢正要去找相国呢……求相国救救我家女郎吧!她、她……”
高澄见她满脸急泪,话都说不周全,心头没来由地“咯噔”一沉。
“她在何处?”
“回相国,在正、正堂。”
他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拂开上前引路的李府门房,大步便往里走,净瓶忙抽噎着跟上。
穿过前庭,还未到廊下,一阵异样的声响便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是鞭子划破空气的锐响,挟着沉闷的、落在皮肉上的“噼啪”声。一下,又一下,并不密集,却听得人牙关发紧。
紧接着,是李氏的哭腔,断断续续传来:“……你这死心眼的丫头!天大的恩典,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就……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啊!”
然后,是一个忍痛的、微微发颤的女声,“……正因相国恩深似海,女儿……女儿才更不能只贪图自己尊荣……女儿得为相国思虑,为长远计……”
是稚驹。
“混账!” 陈元康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声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等大事,岂容你一个女儿家任性置喙!必须嫁!由不得你!”
“啪!” 又是一记鞭响。
高澄抢上台阶,一把推开了虚掩的门扇。
堂内情形,毫无遮掩地撞入他眼中。
陈元康手里握着一根乌黑的马鞭,正高高扬起,李氏在一旁徒劳地想要去拦,脸上泪水纵横。
陈扶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身上那件艾绿色的襦裙,背上已然裂开几道长口子,露出底下中衣的白色,以及……中衣下那隐隐透出的、红肿交错的鞭痕。
即便如此,她仍决然摇头,那神情,像极了那匹看似乖巧,却最是难驯的果下马......
陈元康扬起的鞭子僵在半空,看向他的脸“唰”地变了色,鞭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扶转过脸来。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颊边,下唇已被咬出血印,那双黑亮的眼眸蒙着一层泪光,看到是他,眼中掠过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惊讶,似是委屈,又似有一丝……终于等到了的松懈?
高澄几步跨到她面前,俯身,握住她胳膊,将人拉了起来。
触手处,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他的视线落在她左臂上——那里衣袖被撩起些许,露出先前为救他挡刀而留下的、蜿蜒的淡白色疤痕。而此刻,那伤疤旁,赫然添了一道新鲜的红肿鞭痕,狰狞地横亘着,渗着细细的血珠。
一股尖锐的疼狠狠戳刺他的心脏。
他的稚驹……从小到大,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犯了错最多不理她一会儿,何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她为他流血,那是在生死关头,是荣耀的伤疤。
可眼下这算什么?!
别人的鞭子,落在为他挡过刀的身子上,落在他的人身上!
一种自家孩子被人打了的愤怒,瞬间烧穿了他的理智。
“净瓶!”他头也未回,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去取药!最好的金疮药!”
净瓶忙应“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高澄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脸色青白、手足无措的陈元康与李孟春。
“孤将稚驹送回李府,是要她静养疗伤,不是让二位,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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