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阮音还有些疲惫,小鸡啄米地靠着车围打盹,鹤辞就垂眸看着,也不打扰她,只在她的脑袋快要磕上旁边的窗棂时,才将她的头托回原位。
其实昨夜他也辗转难眠,一来是他认床,二来也是被白天里不符常理的微末小事困扰,是以直到四更天才浅浅眯了一会。
阮音是靠在他肩膀上醒来的。
甫一睁眼,她便弹了起来,却没想到他也在闭目养神,这一起身,头上的掩鬓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软物。
她吓得打了个激灵,瞳孔微颤地转过眸来。
不看不要紧,一看了不得,只见他惺忪着睡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张白净的脸边上多了道一寸来长的红痕,因他肤色浅,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她心头一突,小心翼翼地赔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睡懵了……”
他下意识要去摸脸,她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了一瞬,掏出手绢便紧紧摁住他的伤口。
他刚回过神来,手心便摸到凝脂般滑腻的触感,霎时酥酥麻麻地蔓延上了臂膀。
她惊讶地抬起眸来,目光与同样吃惊的他撞到一起,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她迅速地别开眼,瓮声瓮气道,“要先涂点药,不然留下疤痕还怎么了得……”
他收回手,轻声安慰,“不要紧,我不疼,我向来磕碰一下便有痕迹,一会就好了。”
虽然他说不疼,她还是感到愧疚,当然更多的其实是恐惧。
神清骨秀的世子,跟她回了趟娘家就毁了容,王府的那些人又岂能饶过她?
似乎看出她的心事,他又温声道,“别担心,我就说是被猫挠到的,就算留了疤……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
听到他的宽慰,她的心才落回腹中。
然而下半句话里流露出的亲昵,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脸颊微热,扭过身去旁边的箱笼里寻药油。
磨蹭半晌,她终于寻到药油,拔了塞子倒了点在指腹。
抬眸对上他的眸光时,她又仿佛被他温柔似水的眼神烫到了,脸颊也起了淡淡的一层红晕。
她结巴了一下,“我……我给你涂药吧……”
“嗯。”他主动倾身凑近了几许,吓得她立马屏住呼吸,少顷,才颤着手,指腹轻覆了上去,细细地涂抹着。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脸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见,她不由得再次感叹他得天独厚的条件,一个大男人,竟连毛孔都这般细腻。
指腹下的伤痕有微微的凸起,还好没有破皮流血,否则她更难辞其咎了。
他敛着眼皮,脸颊却能感受到她温热的目光,正在一寸一寸地将他打量。
他知道她有些胆怯,也不抬眼看她,只随口问道,“你和父母关系如何?”
她登时心头一突,迟疑了一刹道,“很好啊,你为何会这么问……”
他能觉察出她声音发虚,更印证了心头的想法——她和父母关系并不融洽。
“没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不知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面擦拭着手上残余的药油,一面斟酌道,“母亲虽强势,可她是一心为了我的。”
“那你必然有压抑得喘不过来的时候吧?”
“其实我们家和寻常人家并没有两样,”她顾左右而言他道,“上下排牙齿总有打架的时候,何况是人?只不过你让一寸,我让一尺,也没什么过不去的,我自己的母亲自己省的。那你呢,婆母对你的管束会很严厉吗?”
她并不想深谈自己,于是把话题引到他身上来,可未见得她对他有什么好奇之心。
他都明白,可也没有办法,毕竟是陌生的男女,骤然被一纸婚约绑在了一起,感情也要一点点建立起来。
“母亲倒是极少管我,是父亲对我严厉些,岑家世代是武将出身,偏我出生早产,身子骨比同龄的孩子弱,因此挨了许多骂,不过现在他也懒得说我了……”说到最后,他苦涩一笑。
她闻言脱口道,“你也是早产?”
他挑眉问,“也?”
“噢……”她这才惊觉失言,忙掩住了唇,缓缓接道,“我不是说了嚒,我妹妹音娘出生时也早了一个月。”
也就是早了这么一月,祖父母怀疑她来历不明,况且她孩提时也没有承袭了阮家的美貌,父亲渐渐地也禁不住风言风语,便不大管她们了。
还好到了垂髫之际,她五官开始立挺起来,眉眼也和妤娘越长越像,谣言才不攻自破。
可她这些年来受的猜忌和鄙夷,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轱辘滚动发出慢悠悠的声响,一路往北边而行,日头渐渐西沉,天边的云烧起来,是瑰丽绚烂的颜色。
抵达王府下车时,她又端量起他的脸,见上头的痕迹奇迹般消失了,这才放心下来。
回了园子,一家人用过暮食,众人正要散去,秦老夫人招手让阮音过去,“妤娘,你过来,我还有话要问问你。”
阮音回头看了鹤辞一眼,垂下眼睫道,“祖母叫我过去,你先回屋吧。”
他嗯了一声。
她便跟在秦老夫人身侧慢慢地走着,主动搀扶着她的胳膊,做出一副亲密的姿态。
秦老夫人问,“回娘家,你爹娘都高兴坏了吧?”
她恭敬地应是。
秦老夫人又说,“大郎这孩子向来独来独往,怕是不得长辈欢心,你是个蕙质兰心的,家里如何暂且不说,到了娘家是要替他多周全些。”
她没料到秦老夫人竟是要跟她说这些,不过她的态度不像睿王妃那么冷淡,她便松懈下来,从容应对道,“祖母放心,君拂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我家里人都很喜欢他。”
秦老夫人眉骨一动道,“看到你们夫妻二人同心,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有桩事我得告诉你,他们父子二人有龃龉,你也要多劝劝他,做儿子的,总要低头服个软,父子之间别弄得这般生分。”
阮音喏喏应是。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月洞门,拐入秦老夫人的住处——留墨斋。
入了里屋,丫鬟凌雁便奉上两盏茶来,秦老夫人才接着问,“前日你婆母唤你过去了?我也听了些风声,她为难你了?”
她抚着马面裙上的褶,滴水不漏地回答,“母亲没有为难我,是我初来乍到不识规矩,她教我规矩是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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