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浅无法立时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暗色,她瞪大眼睛,借着走廊的光让目光穿梭。
房间很大,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床、床两侧的床头柜和嵌入墙面的衣柜。
冷森森的,毫无生气。
全然感觉不出里面住了个人。
她有些惊讶,却看到刘世培脸上习以为常的表情。
大脑短暂放空,夏初浅拦下刘世培准备开灯的手,她低语:“我进去了,交给我,您去忙吧。”
刘世培会意:“少爷就拜托您了。”
她微笑回答:“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关上门,夏初浅没有打开灯,她摸黑走到窗前。
厚重的深灰色绒布窗帘不具透光性,仿佛是将光明和黑暗两个世界隔绝开来的壁障。
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一点一点增加屋内的亮度会让他更容易适应和接受。
阳光经过窗帘形成一道光柱,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角落里那个蜷起的身影缩得更紧。
原来在那儿。
“不喜欢阳光吗?”
夏初浅转身,眼睛寻到了那个人——
他双臂环着膝盖,双腿交叉,脑袋深深埋在臂弯,姿势固定如一尊雕像。
话音在空荡的大房间内四处碰壁。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夏初浅抿嘴浅笑,不急,也不恼。
走到那人跟前,她静静看他蓬密的头发、纤细的脖子和修长笔直的手指。
他消瘦的肩膀随着她脚步的接近而逐渐收紧,她忽然幻视一只被困于囚笼不安的小兽。
“为什么坐在这里,也不喜欢床吗?”她在他对面坐下,学着他的姿势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他一言不发。
“你好,我叫夏初浅。”她耐心试探,声音无比轻柔,“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问题像块石头被抛向大海,沉入海底。
等待两分钟,她自顾自说出答案:“秋末染。秋毫之末,一尘不染……你的名字真好听。”
是他,秋末染。
男,十九岁,正如病历上写的那样——
自闭症,伴癫痫和语言障碍。
被叫了名字,秋末染清浅的呼吸倏乱一拍,脑袋像鸵鸟埋沙一样埋得更深。
夏初浅:“……”
本想套近乎的,哪知唤他名字的这个行为,竟和猎人对着小动物开弓射箭一个效果。
怕他保持敏感,她转移话题:“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
她细瞧他的微动作,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加亲切:“你好,我叫夏初浅,是一名心理治疗师。以后我每天都会这个时间过来,陪你说说话,聊聊天。你不用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用害怕治疗……”
顿了顿,她显出少许的难为情:“其实,也算不上治疗,我现在还不够专业,肯定比不上之前你接触过的那些治疗师啦……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吧!我只比你大两岁半,我们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的!”
不知道一番话中的哪个词触动了秋末染。
倏而,他抬起了头。
少年眉目清隽。
双眸如玻璃珠般澄澈清亮,眼皮透薄,褶皱偏浅,右眼睑后半段附着一颗深咖色的泪痣。
夏初浅心里小小地“哇”了一声。
来之前,她曾在脑海中绘制过秋末染的画像。
她想象中的他,会和秋许明很像,模样硬朗、棱角分明,眼神冷漠中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气,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杀气和鲜血气味的男人,而秋末染还会和其他自闭症患者一样,乖僻麻木,不通人情。
可眼前这张过目难忘的脸,她万万没有想到。
他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脸上,似乎带一丝探寻。
就在夏初浅恍惚以为时间都要静止的时候,那纤长的羽睫忽地扇动。
她如梦初醒。
眼球传来的干涩让她意识到她看了他太长时间。
夏初浅绝非颜控,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的人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更何况这么好看。
有点失态,她赶紧整理好情绪,从包里拿出纸笔:“我们先做一套测试好吗?”
这是专门针对疑似患有自闭症的患者而设计的题目。
秋末染患有自闭症已板上钉钉,这套题目的作用是帮助夏初浅来初步判断他目前病症的严重程度,此外,她还准备了其他的专业测试题。
秋末染的目光在夏初浅手中的题目上短暂停留。
而后,他又环抱起了自己,垂眸,安静地盯着脚边的地板,默不作声。
自闭症的其中一个特征就是对声音和语言反应迟钝,需要说话的人反复重复才行。
以为他没接收到信号,她又说了一遍。
他微垂的眼眸用力闭合了一下,然后稍稍撇开头,似乎是听懂她的意思,却并不想和她交流。
见秋末染排斥接受诊断,夏初浅大脑飞快运转,片刻后,她做出决定。
她将手中的测题放回包里,收了起来。
其实当下再测一次也没太大的意义。秋末染这三年的所有测试结果她都详尽分析过,没有进展和突破,就算她再来一遍结果也大差不差。
“你不喜欢做测试题是吗?”
知道他不会回应自己,她没停顿,接着开口:“没关系,我也不喜欢。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怎能仅通过几道题目来判断你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又很想了解你,很想和你交朋友,很想和你说说话……”
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她兀自说:“直到进你的房间前我都很紧张很紧张。我第一次面对面负责一个case,而且,你爸爸是个……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紧张,但我每天都忍不住想,你会是什么样子?长什么样?个子高吗?是胖还是瘦?我没想到,今天见到你……”
她眼里的柔光浓重了几分,字字恳切:“你比我想象中,要美好得多。”
闻声,他再一次与她视线相撞。
眸光静若止水,看不出藏着什么情绪。
夏初浅还不知道,那日,她说的话秋末染全部听得懂。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从小到大,“美好”都不是用来形容他的词。
*
夏初浅没有说谎。
她之前接触过的自闭症患者大多带有攻击性。
尤其小孩,他们会无缘无故哭闹,大喊大叫,旁人好心安慰,却被他们咬伤或抓伤,因为他们并不能分辨这究竟是安慰还是不怀好意的接近。
可能是出于自我保护吧,她不确定,毕竟谁也读不懂这群“来自星星的孩子”。
让人怜爱、无奈又无比头疼。
但秋末染貌似更接近正常人。
在这短短的相处过程中,夏初浅不难判断出:他的理解能力和共情能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差,他甚至给了她眼神交流和简单的情绪互动。
以及,他并不排斥她。
夏初浅趁热打铁,粲然道:“在成为你的医生之前,我更想先成为你的朋友,想什么说什么的那种朋友。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依然没有口头回应。
但少年的眼神告诉夏初浅,他在听。
“那以后……”她真诚地望着他问,“我可以叫你小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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