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准面无表情地收起文件夹,放回原处。
她翻遍这间资料室的每一个地方,再没有找出和江硕有关的东西。
方准离开研究所,踩着月光回到家。
几年前,她还在地狩场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回家。
每次路过这里,她都会不自觉往一个地方望去,有时候会和站在窗边的江硕对视,有时候江硕会在这里等她。
做人不能太好,她那时想,起码不能做到江硕这个程度。这和小说里写的路边捡到受伤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带回家有什么区别?
最开始两人都不怎么开口说话,方准还以为这叫默契的沉默,后来发现在沉默的只有她,这对江硕来说叫日常状态。
直到有一天,方准有些厌倦地狩场,于是和江硕念叨,她要收心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然后江硕说什么来着?
“就算你不收心也能考上。”
“?”“你怎么见不得我好?”
江硕正给她受伤的胳膊擦药,听她这么说,在贴好创可贴后又出其不意地伸手按了一下,疼得方准飞快收回手。
“这才叫见不得你好。”
方准懒得跟他这种惜字如金的人计较,当时就在心里把离开地狩场这件事提上日程。
进出地狩场全凭自愿,但到了方准这个等级,想要退出就不是她自己能说的算了。地狩场不肯放过她这棵摇钱树,方准这个时候也没精力跟他们闹,于是直接同意了他们给出的方案,等方准忙完自己的事后再回来。
后来方准一身轻松地回到家,一看,房子被烧没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问房东能不能把昨天刚交的租金退给她。结果当然是没有退,毕竟对方又不是来找房东寻仇的。
为了以后得一日三餐,方准直接把新房买在了江硕对门。
吃饭是不愁,愁的事情变成了别的。江硕一天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她身旁晃悠,还说什么研究院很好考,让方准不用紧张。
紧张?
“眼瞎就去医院,我又不会治病。”
没想到方准一语中的,没过几天江硕就得了流感,必须要住院治疗,连带着方准也要跟着一起,她得照顾这个给她添乱的病人。
“我要被你气死了。”
方准一边做题一边盯着江硕头上的点滴,心想要不是黑市的药副作用太大,江硕早就活蹦乱跳了,哪用得着在这里一直躺着。
“那我可真厉害。”
“?”“闭嘴。”
江硕这人长得挺高,却没什么用,身体素质差得很,平时淋上点儿雨都要咳嗽几声,更别说得了流感,一直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才痊愈。
方准不仅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说。
“呵呵,我看医院的门槛早晚让你给踏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医生,干脆把家搬到医院旁边算了,省得出了事还得让救护车过来接你。”
方准边写东西边说,那样子看上去恨不得把桌子戳出一个洞。
“嗯,”江硕收拾着家里用空的医务用品,准备把过期的和过时的药全部换新,“多亏你我才能当上医生。”
“?”什么脑回路。
“我还没问你,你去研究院准备学什么。”
“都行。”方准头也不抬,“懒得选,我看你那个专业就不错,我还挺有兴趣的。”
江硕沉默了一会儿,“确实,不过有时候比较麻烦。”
“什么麻烦?”问出口后方准才想起,好像江硕确实有时候会一两天不在家。
“到处出差,收集材料。”
要是说累,方准倒没什么感觉,但是你说麻烦,方准就有些受不了了。
“那我还是换一个吧,我最烦麻烦。”
江硕没再说什么,后来方准去了他隔壁实验室,天天研究小白鼠。
现在想想,江硕那时候根本不是无意提起,他分明就是故意阻拦。
还是说,江硕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已经被研究所盯上了。
陈言杰先不说,显然辛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偏偏江硕对他们两个的态度一直很正常,甚至对陈言杰也是。
陈言杰这个人,方准第一次见他就看他不顺眼,说话拿腔拿调的不说,还总喜欢在她面前乱晃。
她倒没什么,江硕天天和陈言杰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觉得陈言杰这人会在某些她看不见的地方暗戳戳给江硕使绊子。
于是方准时常叮嘱江硕,离陈言杰远一些,别和他走那么近,把好心收一收不要用在陈言杰身上,免得回头被人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江硕这人,识人不清,待人接物恨不得把三字经前两句刻进肺里,是标准的易受欺负人格。
对别人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留她一个人不说,还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真是蠢死了。
方准下意识摸索出脖子上戴的那根项链,上面挂着一个晶莹的透明正方体,是江硕自己做研究时随手给她做出来的,她觉得挺好看,就让江硕替她改成了一条项链。
当时江硕的事情来得突然,现在想想,他死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记得喝水。
方准见过很多死亡。
地狩场里经常发生打红眼直接把人打死的情况。
但是只要主动签了特定合同,就算是故意,也不会担任何责任。
特别是她大一那一年,研究所为了试验狂化试剂,把地狩场的人当做试验品。
上场者往往作为试剂实验对象,供幕后那些冠冕堂皇的研究者分析研究。
那是方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使用狂化试剂。这种东西遇强则强,后来她没能收住手,差点儿把对手打死在擂台上。
为了记录试剂的副作用,她在地狩场额外停留了一个小时才回去。她本来以为一个小时药效应该散的差不多了,可见到在小区门口的江硕后,她不仅没认出来,脑子还产生了幻觉。等她清醒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旁边江硕的胳膊打了石膏。
她什么都没说,当晚去过一次地狩场后,第二天她改了新的名字,叫方准。
不过江硕依旧叫她方妍,方准并不在意,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死亡和过去的方妍一样,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一年前,江硕在外出差时突发车祸,当场死亡。
接到医院电话时,她正在江硕家里翻他留在冰箱里的零食。从医院回来她才意识到,那些零食是他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她几乎是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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