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轻飘飘落下, 若叫旁人听见,大抵要问这人是不是傻了。
在这样诡异的邪火中撤去护体灵力, 威胁一个没了神智的人, 岂非自寻死路
魔就很想这样骂,然而张了张嘴,喉咙却卡住似的,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凝视着眼前之人, 在傅偏楼的印象里, 这名任务者素来外冷内热。
即便一向神色淡淡,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沉默寡言, 独断专行;可只要稍微靠近一些、了解一点, 就知道其实很心软。
总是替别人考虑打算, 仔细妥帖, 几乎称得上温柔。
温柔
魔由衷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他瞪着谢征, 和那双极冷极沉的眼眸相视, 心底破口大骂傅偏楼的天真这家伙究竟哪点能和温柔扯上边了
疯子差不多
火焰缭绕于两人周身, 时而灼热得好似要将皮肉灼毁,时而冰冷得在颊边结成一层薄薄白霜。
若非黑火还未触碰到他,就宛如遇见天敌地猛然褪去, 大抵已伤重到无法站住。
饶是如此, 身体也禁不住冷热的剧烈变化。
短短数息间, 谢征的气息明显短促许多,面上也流露出些许隐忍压抑,可见难受到何种程度。
然而, 他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傅偏楼通身都被包裹在一团黑雾中,几乎不成人样。
不详的气息随着接近愈发浓重,那是心魔浊气,是无边业障,稍稍沾染,就杂念丛生,动摇根基。
仅这一步,令他六腑翻腾,耳边也浮现出数不清的杂乱声音。
哭喊、责骂、争吵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全都化为哭嚎鬼影,无孔不入地攻歼着识海。
谢征呛咳一声,眸光幽深,唇边逸出一缕鲜血。
魔如临大敌地看着他,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这人是认真的
不逼出傅偏楼,他当真打算死在这里
刺眼的红色摇摇晃晃,令身体里浑浑噩噩的另一道魂魄前所未有地挣扎起来。
“该死”魔按住眼睛,像是能一并按住里头那枚烦不胜烦的珠子,“给我安稳点呆着否则我杀了他”
它绝不能就这样拱手相让
这一世,它只在傅偏楼小时候品尝过一回拥有身体、为所欲为的滋味,实在忍耐得太久太久,太久了
如今趁傅偏楼不备突破,晋入元婴,与界水业障联系加深,才一举占据上风。
还什么都未做,怎能就这么回去要知错过这回,就再难有以后了
谁料只这么分神片刻,谢征便行至身前,俯身一把拽住青年抓挠着面庞的手腕。
眼前重影纷繁,已看不太清景象,辨别不出今夕何方。
他半点不乱,只冷冷道“它杀不了我。傅偏楼,你听它的,还是听我的”
“哈,”魔试图打开他的手,“大言不惭区区元婴期”
手臂却不受掌控,动作僵硬,力道轻微得像在挠痒痒,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极力抗拒。
它又想要调动业火,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可黑火刚刚翻腾过来,又猛地畏缩下去。
仿佛拍打着无形礁石的海浪,还未靠近,就扑倒落地,火星子都迸溅不过来,看上去竟有些滑稽。
魔“”
它大怒不已,森森盯住谢征,眸光变幻不定。
从小到大,每一回能与傅偏楼争抢身体的机会,全被对方坏了好事
妖修来临、群妖盛会、融天炉遇险
甚至,就连那些本该令傅偏楼无比崩溃、自我怀疑的身世真相,也兴不起半分波澜。
这辈子的傅偏楼,远比以往任何一世都难对付得多,就是托这家伙的福
一时间,魔杀意蓬勃。
我得杀了他心底这般叫嚣着。
但还未付诸行动,谢征便先脸色一白。
黑雾丝丝缕缕萦绕不去,郁结于胸,道统反噬。
剧烈痛楚令他脱力地跌下去,伏在傅偏楼跪坐着的膝上,侧首呕出一大口血。
艳艳地铺开在绣着精巧暗纹的白衣上,似开出一朵凄厉的花。
苍蓝瞳孔骤然一缩,映着那骇人的血色,沉淀出一缕阴影般的墨黑。
“离我远点”
喊声脱口而出,青年埋下头,浑身冷汗。
嘴唇动了又动,分明眼里的光还是残忍而冷厉的,像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嗓音却如秋风中颤抖萧瑟的树叶,细微低哑。
“呃走、你走”
“不能你会”
业火灼烧,业障侵蚀。
再这样下去,谢征会死的真的会死
傅偏楼维持着一线清明,神识像是漂荡在暗流汹涌的湖底
,被无穷无尽的恶意裹挟,身不由己。
憎恶、嫉妒、哀愁、焦虑、邪念、戾气、求不得、恨别离
许许多多道声音环绕不去,他像是一叶扁舟,迎着狂风骤雨,摇摇晃晃,不知何时会被吞没。
只能尽力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离开我控制不了我”
傅偏楼瞧见谢征那副从未有过的虚弱姿态,心中大恸,几乎是呜咽地说道
“我会害死你”
“你不会。”谢征却低低道,“我信你。”
傅偏楼快哭了“别这样求你”
他怎样都好,唯独谢征唯独这个人绝对不能有半分不测
他该怎么办
他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强烈的恐惧和焦躁几乎要把他逼疯了,仿佛察觉到,谢征呛咳两声,不顾黑雾沿着皮肤纠缠上来,捏了捏手中冰冷的腕骨
“别怕。”
“你叫我如何不怕”傅偏楼崩溃出声,“谢征,我做不到别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说过,我信你。”
谢征微微一笑,抬起手,似是想抚摸他的面颊。
然而晃来晃去,始终没能触碰到,他笑意滞涩一瞬,失落地低下眼睫。
“业障迷眼,我瞧不清了。”他问,“你在哪里”
“我”
傅偏楼拼命想要夺回身体,却如何也挪动不了半根指头。
滔天业障牢牢地困住他,无论撞向哪一边都寻不到出路。魔看笑话似的冷眼旁观,贪婪地蚕食着傅偏楼心中浮现的每一寸痛楚与绝望。
谢征定定地伸着手,固执地不肯垂落。
他的声息渐渐弱下去。
傅偏楼再也忍受不了了,在心底恳求道:
你碰一下他,一下就好我不和你抢这具身体,你拿去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让他这样
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情爱令人软弱。魔不屑嗤笑,傅偏楼,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没出息的废物。
不过做做交易于他又没多少损失,想来是浊气入体太多,引得道基崩溃,这个任务者快不行了。
当真傻的可以,自以为以命相胁,就能逼得傅偏楼对抗万万人这数百年来的业障了
以前怎么没发觉对方这样天真还信什么人定胜天的鬼话
带着轻蔑,它捉住那只手,将其贴上面颊。
傅偏楼也适时说道:“谢征,你撑住我夺回身体了”
“是吗”
手背确认般四处游移,一路略过唇畔、鼻翼,停留在眉眼处。
谢征放心般叹息“那就好”
他闭上眼。
手腕突兀一翻,将握在掌心的雪白念珠重重按进了眉心
魔还未来得及反应,伺机已久的傅偏楼也骤然反扑,借着识海中撑开的玉润屏障,夺回一只手,摸上右眼。
灵力传入,勾连呼唤着被浊气淹没的空境珠。
与此同时,看似奄奄一息的谢征顺势将人推倒,按住那妄图干扰的左手,还有不断挣扎的身体。
“你们”
魔又惊又怒,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串通起来骗了
然而醒悟又能如何
右眼的墨色愈发明显,慢慢与苍蓝共分半壁江山。
傅偏楼咬紧牙关,感受到身上之人忽冷忽热的温度,先顾不得其它,收敛起重重业火和业障浊气。
缠绕着黑雾的火焰缓缓削减,现出两人狼狈身形。
谢征面如金纸,唇边和前襟皆遍染血污,神色则无比镇静。
一手握住身下青年的左手,一手按着挣动不休的腰,虚虚眯着眼,目无焦距,显得有些冷酷。
而傅偏楼披头散发地躺在地面上,手指点在右眼之上,眼眸时而漆黑,时而苍蓝,清气浊气不断争斗,满额冷汗。
在外等待的众人万万料不到里头居然是这番光景,蔚凤忍不住出声喊道“清规师弟傅仪景”
他焦急地想要过去,清重真人则拦道“等等还没结束,莫要轻举妄动。”
“不行谢征还不够”
傅偏楼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情又一变,狠厉地嘶吼:“我杀了你们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谢征蹙眉,忽而想到什么,挥袖一甩,数十朵紫藤花灵纷纷扬扬落在傅偏楼的脸上、发间。
青年脸色又好上一分,见有效果,一旁的裴君灵当即道:“清规,去藤萝架”
谢征冲她点点头,将傅偏楼抄起抱在怀里,唤出化业,转眼不见踪影。
留下一群修士面面相觑。
这应该没事了吧
藤萝架仍旧如之前所见一般,紫影摇曳,静谧出尘。他们却谁都没心思欣赏。
随便找了个空地,谢征把人
放在凭栏处,便拂过周身紫藤,元婴后期的木行灵流毫不犹豫地探出。
花灵发出一声餍足的欢呼,伴随着“噗呲”的花骨绽放声,紫藤花灵掉落一地,下香雨似的,淋了两人一头一身。
清灵花香弥漫开来,傅偏楼的眉目越发安定。
他盘膝而坐,汲取着这片天生地养之处的清气,周天运转,身上残存的心魔浊气终于缓缓洗净。
不多时,他睁开眼,右瞳已恢复原本纯澈的漆黑。
谢征见状,总算舒了口气。
甫一松懈,方才被侵蚀灼烧出的暗伤便隐隐作祟,他掩唇轻咳两声。
傅偏楼赶忙迎上,“你怎么样”
谢征摇摇头,压抑住喉间涌出的血,不动声色地吞咽下去。
他正欲开口道一句“无事”,眼前青年却陡然面色一变,幽幽道:“谢征。”
“有一件事,我藏在心底很久了”
这副模样太不对劲,唤他的语调也不对劲,谢征一凛,察觉到他眼底还有几分未曾消失的蓝。
“傅偏楼醒醒”
傅偏楼却好似听不见,倾身贴了过来,目光迷离地仰起脸。
谢征本想推开他,可到底重伤未愈,又强行按捺,手上没多少力气。猝不及防间,被他揪住衣领,朝下狠狠一拽。
唇瓣一触即分。
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是磕碰更为妥帖。
柔软的影子一晃而过,很快泛起火辣辣的疼痛,谢征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怔怔然望着傅偏楼,对方摸着嘴唇,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摸着摸着,笑容逐渐消失,转为呆滞。
傅偏楼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嘶”了一声,捂住嘴唇“好痛。”
继而,他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眸,傻了。
耳边,魔阴阴一笑:
怎么样顺应欲望的感觉送你的大礼,好报答一番你们请我看的那出戏。
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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