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齐衍舟得镇抚司随行的医倌处理完伤口后又起身继续去问话,沐晖经此一事再也不放心她一个人靠近,也一同上前。
齐衍舟:“落仙苑那位姓杨的鸨母,每月都会送来一批遭陛下贬黜的官眷让你教习礼节是么?”
那老头冷笑道:“你可听闻过现今顺天府内闻名的魁首霁华?那便是经由咱家手调教出来的姑娘,听闻顺天府内的官老爷们千金只为得她一曲。”
齐衍舟闻言有些不悦,胡芝华与她自幼相识,又和她一同受温学士教化,这老头能教她什么?
可沐晖在旁又不便讲出来,只得压下情绪,继续问道:“落仙苑送姑娘来让你教习礼节,可为何院中又有许多被净身的男子?”
那老头面上浮起戏谑笑容打量着二人:“您二位还用问么?京中如二位般好男风者可不少啊。”
齐衍舟冷笑声:“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胡言乱语?可见是能吃的了诏狱苦的。”
这般不堪入耳的言语于众人前就这样脱口而出,齐衍舟耳朵霎时便红了。
她隐忍着怒气环视四周,只见北镇抚司众人面面相觑,你瞥我一眼,我瞥你一眼,皆不敢作声。
有胆儿大的此时偷瞄一眼镇抚使大人,偏偏那位大人听罢面上并无不悦神色,更叫众人对二人关系浮想联翩。
唯有邢六听罢没忍住一脚踏断那老头胸骨,恶狠狠道:“老头儿,大人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是再这般胡言乱语,先想清楚你那把老骨头能不能受得了诏狱的酷刑!”
胸骨断了,那老头痛的揶气。
见这锦衣卫还要再打,大约是恶人还须恶人磨,此刻讨饶道:“别打了,别打了!咱家和你们说了还不成么?那些小童,是为了送进宫内的……”
齐衍舟虽心下已大致猜到,可听罢还是不免心惊:“宫中不是早就禁了私下滥用宫刑?何况,你送进去的还是落了罪的官眷子嗣,他们竟也敢收?”
那老头哑声笑道:“有也不敢?禁是禁了,可宫里也缺人,每年那么多新进的小宦,想要塞进去几个,不过顺手的事儿。咱家这十几年来不光给落仙苑教导姑娘,从我手下出去不止霁华一位魁首,也教导些娈童,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们玩弄……”
齐衍舟闻言露出厌恶神色,只因这老头轻描淡写几句话,背后是多少无辜稚子遭他摧残折磨,偏他还引以为傲。
此人真是该死!
那老头顿了顿又道,“可这落仙苑最鲜为人知的一项呀,便是往宫里供内侍,也有在咱家手下教养的,入宫后成了如今顶有名的大珰!”说罢,还阴恻恻笑了两声,声音如漏了风的鼓般难听得很。
齐衍舟凝眉细思。
如今宫中能称为大珰的仅有位司礼监提督严炳,此人乃重安帝萧止金心腹,昔年与萧止金征战四方,年岁怕是比眼前这老头还大上几岁,又怎么会曾在他手下教养?不免觉得此人言过其实。
大约因事关宫内,一直在旁不言语的沐晖此刻突然冷声道:“你背后所倚仗之人是谁?说出来,或可好死。”
齐衍舟抿唇瞥了眼沐晖一脸冷峻容色,好奇他怎么会这样去问话?就不能诓骗诓骗这老头,说句“或可不死”么?
那老头哑声道:“大人独掌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岂会不知为何上御明令禁止在职官员出没风月之地,而落仙苑却能独树一帜?”
一旁的锦衣卫邢六见状厉声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问大人?大人问你话你便好好回答,再这般没规矩仔细进诏狱里扒了你的皮!”
沐晖拂手示意邢六退下,又沉声道:“你虽不在京中任职,可却对京中官场之事熟稔得很……”
忽而话锋一转,眸光锐利望向地上那人,又道,“你手下调教的那些人,不是只供达官显贵取乐,还会定期到这里来向你汇报消息,是也不是?”
那老头大约没想到沐晖会一语道破玄机,有些哑然,还未等他斟酌好词句开口,沐大人冷冽声音复在耳畔响起:“你背后倚仗之人……是纪纲吗?”
纪纲?齐衍舟心中一紧。
立时便回想起恩荣宴上一袭华贵蟒袍,连重安帝都不能轻易妄动其党羽一二的本朝权臣。
怎地好端端又牵扯出纪纲来,可沐晖这样说又必然有他的用意。
那老头闻言面色一变,当即矢口否认:“不是!”
可似乎是察觉到沐晖敏锐眸光,忙又改口道,“纪纲是谁?咱家只知道那落仙苑背后倚仗的是南畿显赫氏族,是裴氏!裴氏!”
此刻才将裴氏吐露出来,是否有些弃车保帅的嫌疑?
沐晖观他反应,淡声道:“是纪纲。”
齐衍舟虽不明白沐晖为何在此时问出纪纲的名字,可自然知他直受皇命,内里各种情况比她要知道得多。
可机敏聪慧如她,还是从沐晖提供的只字片语中提炼出有用的内容来:
一是沐晖为何要在此刻提及纪纲?
他之前明明只说陛下命他二人调查落仙苑魁首失踪案,此刻却无端提及纪纲,无非说明沐晖受了与她不一道皇命,她查案,他则在查纪纲;
二是落仙苑如今势大,只裴氏或纪纲都未必能做到多年来只手遮天,毕竟不论是贩卖官眷为妓,还是私下用刑教导内侍入宫传递消息,都是死罪一条。
可若二者联手,一切似乎又都说得通了。
试想,纪纲原本就是重安帝身边的近臣,乃天子亲君卫首领,锦衣卫的情报头子,日常行走于宫闱内,何须培养小宦传递消息?
裴氏乃南畿世家大族,为何兵行险招刻意散播“裴家每百年便要出位济世之才辅佐明君”这样的流言,重安帝都花甲之年了,又执政十三年,这济世之才是否出得太晚了些?
无非是因他们口中的“明君”,并非重安帝。
不禁想到恩荣宴那日,那位朝野中颇有贤德美名的邵惠太子萧元屹。
她曾与他隔着漫卷珠帘遥遥相望一眼。
背后操纵之人会是他吗?
再联想到近日民间谣传的天谴流言,可不正是直指当今陛下不重祭祀,才致使近年来天灾频发。
重安帝曾经如日中天,可如日中天后便是夕阳西下,看来有人已急不可待的要去追寻另一轮红日了。
齐衍舟心中想清楚后,不禁在心中冷笑。
原来,想让萧止金死的人,不止是她啊!
难怪齐衍舟自来到京中后,在查案时总感觉内里有几双手在暗中互相博弈。
如今看去,恩荣宴疑案只是序幕,直到花魁案几方势力所谋所求才渐渐浮出水面。
沐晖平定边乱有功,重安帝身边无人可用。
从前的心腹纪纲竟隐隐有了向太子抛去橄榄枝的势头,是以沐晖战功赫赫不拜将军,反而入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任镇抚使一职,只因重安帝要沐晖分纪纲的权!
一切都有迹可循。
重安帝大约是疑心裴氏与纪纲勾结,刻意造出天谴流言,所以才派沐晖与她暗中调查,才有了之后的这些事……
背后操纵者不论是东宫还是纪纲或是裴氏,如今就事态发展来看,未必是他们乐于所见。
可细想下来其中还是有些不对。
单以这起魁首案来说,尚有许多疑点得不到解决,亦让她想不明白。
比如,尤司为何牵涉其中?正因他的出现让鸨母慌神供出裴纶,是为了掩饰什么?
比如,胡芝华现在何处?死在涑水河中的那具女尸又是谁?
再者,重安帝只是命他们调查天谴流言,并不知道内里还牵扯许多隐秘之事,如纪纲裴氏意图勾结东宫等等。又是谁一步步引导他们探查到此处?
霓梳死前让他们来这里调查,可以证明霓梳并非与落仙苑为伍害人,可霓梳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又哪里能想的了如此周全的计谋?
既要顺着背后之人心意不被发现,又要引导齐衍舟与沐晖一步步探查到此处……
齐衍舟只觉得稍微理清些思路,可因事件一层叠一层,实在太过复杂,便越想越觉得不明白。
但,这些都尚可从长计议。
眼下显然还有另一件事更为紧要。
齐衍舟凝神环视四周,问道:“如今是三月末,你理应月初又要往落仙苑中送人,院中挖出的尸首只四具死于近日,你这里茅舍数间,不应只有这么些人罢?其他人呢?”
那老头听罢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惋惜:“杨婆子送的这批小玩意儿不好,娇花似的,根本受不得调教,没几日便都死了。”
齐衍舟蹙眉道:“在你眼里如今躺在地上的十四具尸首都是玩物?”
那老头先是疑惑重复了声:“十四具……”
而后又嘿嘿一笑,“不是玩物还能是什么?落仙苑里的贵人们都能玩得,咱家玩不得?”
她怒不可遏,厉声斥道:“虽你未有子嗣,可你亦曾身为人子,岂会全然不懂父母爱子之心?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玩物!”
那老头佝偻着身子‘咯咯’怪笑两声,声音沙哑而尖锐:“父母爱子之心?大人真是说笑了,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咱家家境贫寒,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当年为了能换一口残粮,父母便狠心将他们一一卖出。咱家年纪大些,能干农活,才苟活于家中……”
“后来,他们听闻男童被净身后送入宫内便能换取银两,那年咱家都十四了,仍是活生生被按在石磨上,正是那所谓的‘父母’一个按住咱家手脚,一个烧红了刀子……”
“他们拖着咱家这副残破之躯去了宫门,穿着官服的差役正在张贴告示,咱家那不识字的‘父亲’只顾拽着官差询问还宫内还收不收小宦,却被告知‘当今圣上明令禁止百姓私用宫刑,违者重杖四十’,咱家的‘父亲’活活被那官差打死在宫门外!”
“咱家那年十四,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亲手卷了席子,将他丢进了死人堆里……”
“所以,若你是我,能从中体会到父母爱子之心吗?大概只会问一句,那是什么劳什子?”
说罢,只瘫倒在地上望向灰霾天空,阴恻恻自顾自笑了起来。
齐衍舟听罢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可转念又想及霓梳体无完肤的样子,想及那十四具被埋于地下的稚子枯骨,想及胡芝华,想及她二哥……
心中怒火重燃。
他的痛苦,他们可曾参与过半分?竟因此要遭受如此非人折磨……岂不荒谬!
齐衍舟:“是以你如今所作所为,皆是将从前经历过的事情加诸在他人身上?”
她声音冷冽而有力,“我问你,你经历的这些,可有一件是这些稚子孩童所做么?他们与十四岁时的你有什么区别?换而言之,你如今所作所为与那时残害你的父母,又有什么不同?”
见他避而不答,齐衍舟又斥道:“他们有什么错?你所受的痛苦也不是你如今可以肆意妄为残杀无辜的借口!”
那老头听到此处忽然瞪大双眼,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怨毒:“错?他们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他们无力反抗!错在世道如此不公!”
他狂笑,“只因他们出身勋贵,咱家家贫,就活该受折磨吗?既然咱家承受过,那他们又为何不能?哈哈哈哈……”
齐衍舟看着面前已近乎疯癫之人,只觉他虽还活着可整个人完全被仇恨驱役,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她默然片刻后又道,“我之前还有些不明白,为何方才你会将那故事讲出来……竟是想让人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吗?”
齐衍舟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忍:“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曾经历过磨难,也别指望我会去理解你的痛苦。”
“从你将屠刀对准这些无辜稚子时,你便只单纯是个恶人了……”
“而恶人,死掉就好了。”
她背对着众人,只以一身削瘦之躯于一众红衣缇骑前卓然而立。
因而只有那白发老者能看清此刻她清隽面容上浮起的狠戾神色和最后那句无声言语的唇形。
他呆愣几秒后先是笑出了声,那笑声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