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时间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谭宗明结束了在美听证会后,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会议从早上八点持续了四个小时,时慈借谭正廉电话的名义中断了会议,要求他调整休息半小时,再继续。
“现在美方没有实质性证据,一时半会无法强制让我们下市,只不过后续可能会出台政策去针对那些运营服务商,好达到彻底制裁的效果。”
时慈将隔间的雾化玻璃打开,随即将文件铺在他面前。
谭宗明一言不发地点了一根烟,微眯着双眸看向窗外,指尖明灭间青烟缭绕,他并不关注桌子上白纸黑字的文件,起身走去桌边拿起关机了近两个月的私人手机,冲了电开机。
时慈沉默地收起桌子上的东西,打开了房间内的空气净化机。
房间内的烟味很快消散,只剩中央空调散出的暖气。
手机上的信息多到卡住,直到几分钟后消息才停止往外弹,他潦草的扫了几眼,视线停在了沈恬不久前发来的圣诞节快乐几个字上。
“国内现在几点了?”谭宗明捏着烟蒂拧灭在烟灰缸中,靠在桌边松了领口才感觉呼吸顺畅,胸口的焖燥也缓解了些许,他顺手将手机放在一旁,摘了袖扣丢在桌子上,随意地挽起衬衫袖。
时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国内快凌晨十二点了。”
谭宗明轻“嗯”了一声,重新拿起来手机,目光下敛,等着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的消散,才敲了几个字发出去,他侧脸轮廓锋锐而清隽,手机屏幕上的光投射在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熠熠的生辉,紧抿的薄唇微微翘起,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近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每一刻都紧绷着神经,没睡过一个好觉,而最终的谈判失败地结果虽然在他意料之内,那种无力感还是油然而生。
“明后天就可以回国了谭总。”时慈感觉谭宗明看完手机后,终于活过来似的,身上的低压情绪也缓解了,便开口提了回程的事。
谭正廉不想谭宗明沾惹过多这些层面上的事,自然是怕有不实的负面新闻传出,而他的电话自从来了美国后便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就连工作号的电话他也一概不接,导致国内的那些电话全部打进时慈的电话里。
谭宗明回完消息后,一如既往地恢复了冷漠地神态,将手机丢在一旁,沉着声音说道:“我爸那边跟你说什么了?”
“谭叔只是担心你,想让你尽快回去。”时慈暗叹了口气。
谭宗明沉默了半晌,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笑,渗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又不会影响他,不知道在急什么。”
时慈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年三月开春,上面将会有较大的变动,内部早就人尽皆知,谭正廉才分外担忧他在美国的一举一动,谭宗明自然也清楚。
“订明天的机票吧。”他重新拿起外套,走至窗边,拉开窗户,冷风拍在皮肤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时慈没想到他妥协的这么快,连忙应道:“好,那我定明天最早的票。一会会议结束,您正好回去休息一下,明早咱们就出发。”
谭宗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径直推了门走出办公室,重新回到会议室。
谈判的失败,意味着失去一方市场,可归根到底是中国的公司,利益可以丢,队伍站错了才是大忌,却仍有人看不明白这个理,会议上的两派人争执不休,老美这边的高管试图说服谭宗明这一行人,向fb出售股份。
人人都知道目前t-xxx在全球的用户量高达12亿,未来一但美方落实了制裁政策,势必造成大量损失。
谭宗明坐在会议桌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目光冷淡的看着对面的几个人,却并不打算开口参与讨论。
大局已定,他们势必会失去一方市场,但那无疑不能是中方。
时慈也听得乏味,看着一旁的人已然不耐,将平板反扣在桌面上,低声地说:“再开上几天也不会改变结果的,谭总咱们先走吧,剩下的让t-xxx这边的人自己收尾。”
谭宗明默认了,将电脑一合,直接抓起外套起身离席,会议室里的人自然不愿意,纷纷起身想扣着不让他走,由于他持有的股份过高,加之谭家的身份过于敏感,以至于这里人人都想把压力施在他身上,美国佬的高层想逼迫他出卖股份给fb,中方则想借着他的身份以拖延战线。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美这段时间恍若坐牢。
只是他行事谨慎,加上国内有人把关新闻,才没造成负面影响。
“谭先生,你这样一走了之,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现在美国这里不松口,您又握着这么多股份不松手,到时候受伤的可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啊。”
不少t-xxx国内的高管瞬间不乐意了:“你让谭先生卖给fb不就等于卖国?你这么做生意法,让我们怎么回国?”
“我们有信心阻止你们美方未来出台的禁令…”
谭宗明双手揣在兜里,犀利的目光在几个人之间来回扫了几次,最后落在一个人脸上,就那么静静地盯着那人,显得意味深长,不免令人心中一凛。
那人被他看的发毛,说话声音渐渐微弱下来。
“说完了?”谭宗明的声音不重不轻,好像刚刚的那些言论都事不关己。
时慈挡在他面前,警告的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再有任何越矩行为。
那人仍不甘心,不想就此放过他,继续开口:“谭总…”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他直接截断。
“我会后续向美国的联邦法院提起诉讼,因为之后的禁令政策将违反了宪法保护的言论自由。”话落,谭宗明慢条斯理地示意时慈去一旁,随后走近前面的几个人,嘴角勾起肆虐的笑容:“不过,在这之前,希望大家稍安毋躁,想继续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的话,大家都不会好过。”
他声音越来越低沉,却带着令人无法反驳的语气,每一处的轮廓线条都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众人见他将话说至这个份上,都噤了声。
时慈随即拉开了门,护在他身后跟着走出去了,门外的两个保镖也紧跟上前,替他按了电梯。
“这些人真是太嚣张了。”时慈按了G层,站在谭宗明身后,将文件塞进公文包里,拉好拉链。
谭宗明淡淡一笑,手拿着外套撑在电梯内的扶手处,看着屏幕上下降的层数,轻吁了一口气。只是事情算告一段落了,眉心的疲惫仍难以消散。
“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十点的,暂时没有直达上海的,需要中转香港19h,所以后半程我给您重新定了一张机票,这样落地香港后,直接换乘最近的航线抵达上海。”时慈将航班信息从手机中找出来,递上前。
谭宗明扫了一眼后,摆摆手,出了电梯。
一楼的大厅,暖气并不充足,室外将近零下的温度,让他单薄的衬衫略显凄冷,时慈打算开口提醒他穿上外套,就见面前的人径直走向旋转门。
司机早已候在楼下,接上他们一行人后,车速平缓地将他们送回至酒店。
谭宗明见时慈打算随着他一起进屋,侧头睨了他一眼:“你先回去待着吧。”
“啊?您是要休息一下还是?”
时慈每次跟着他出差,这些琐碎的行李物件,都是他亲自来收拾,加之来着快两个月了,t-xxx那边的人还总是来他的泰沃纳套房开会,导致屋子里杂乱铺散着各种文件。
谭宗明推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轻缓地说道:“算了,纽约到洛杉矶要五个小时,来不及了。”
时慈明显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但沉默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跟着他进了房间。
当年温宁出事后,她的家里人将她的骨灰带回了国,但是再也没回过北京,连谭宗明都不知道她们举家迁去了哪里,直到后来他在洛杉矶的玫瑰岗买地竖了一块碑去纪念她。
时慈对这件事只清楚一二,却也知道他这道坎为什么一直过不去,不过是因为温宁的意外跟家里有牵扯,至于说两个人感情有多深,他觉得于谭宗明而言,不过年少的一段青春而已。
愧疚早已多于感情,又或者说是人生的一段难过往事。
而后来在谭宗明的生活里出现的女孩,都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现在看来,沈恬的出现,将那段阴影彻底抹平了。
因为曾经只要他人在美国,不论哪个城市出差,他一定会带花去看望她。
“我睡一会,你收拾好了喊醒我。”谭宗明轻揉着太阳穴,换了拖鞋走进卧室里。
时慈闻声收回了思绪:“没什么事的话,您多睡一会吧。”
“嗯。”
床帘将房间内的光线笼罩成一片幽暗,他躺在床上,脑海中的情绪压在心中挥之不去,无法入睡。
他掀了被子起身去客厅拿过手机后,看着屏幕上面的消息还是几个小时前的。
时慈在一旁替他收拾衣物和文件,见他出来,从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递过来。
萧卷和傅怀琛在群里发的信息压在沈恬上面,他按着顺序依次点开来看。
傅怀琛:那边结束了吧?
萧卷:回来一起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
他翻阅完后,只发了“好”字,便将手机丢在床上,扭开瓶盖喝了半瓶下去,冰冷感直击胃部,但心悸导致胸口间不断地起伏却缓解了不少。
重新陷进床垫中,他拿起来靠枕垫在身后,拿过手机打开沈恬的聊天框:
“圣诞快乐。不过你那边应该是平安夜吧。”
谭宗明看着屏幕上最后一条消息是个她自己的搞怪表情包,不禁一乐,点了收藏,顺手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一阵没接通,他蓦然想起来国内才凌晨,估计她正在睡觉,便关了手机打算也睡一会,没成想刚要睡着,电话响了。
“喂,谭宗明?”
上海十二月底的早上,近七点天才微微泛光,沈恬正睡着觉就感觉手机在床上震动,屋子里一片漆黑,摸了半天才发现手机被她踢到床尾处了,拿起来时电话已经挂了,看到是他的电话,一瞬间清醒了。
谭宗明听着她微哑的嗓音,翻了个身坐起来靠在床上:“忘了你那儿是早上,还没睡醒吧。”
“嗯。”
他一时语塞,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床单摩挲着皮肤的窸窣声。
沈恬看着旁边熟睡的盈盈,拉起厚重的被子盖过脸小声地打破了寂静:“你…什么时候回来?”
狭窄空间里的热气闷地她有点喘不上气,随即探出头大口喘气,却被电话那头听到了,耳边传来他难掩玩味的笑声。
谭宗明接着调笑道:“后天到,怎么?要来接我?”
沈恬轻哼了一声:“轮不到我吧?”
“怎么就轮不到你了?”谭宗明侧躺在床上,将电话开了免提,放在脸边,听着她的声音,心情一阵舒畅。
沈恬犹豫了一会,轻轻地说着:“我都以为我们不会见了。”
谭宗明淡淡一笑,发出一声疑问:“嗯?”
沈恬想着心里的那些问题,想问又觉得不合适,不自在地随口说了句:“你这段日子特别忙吧?”
谭宗明立即猜明白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分明是想说怎么这段日子一点音信也没有,但又没好意思开口问他罢了,不禁觉得有点想笑,却还是轻描淡地给她解释了:“这两个月我私人电话一直关机,今天才算彻底忙完。”
“哦,这样啊。”沈恬心里的问题解答了,说话声都轻快起来。
谭宗明正要说话,时慈敲了敲门走进来,告诉他东西收拾好了。
他点点头没说话,示意他关门。
沈恬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询问道:“后天几点到?”
“机票不是我定的,回头我问问时慈,正好要在香港转机,到时跟你说。”他合上眼,嘴边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沈恬轻声应道:“好。”
挂了电话后,卧室的温暖很快让他疲惫的身躯很快陷进梦境。
梦里的场景有些模糊,四周的人都穿着长裙似的衣服,他站在一家裁缝店门口等人,恍然看见一身白色洋装的小姑娘从车上下来,走进他面前的店里。
他跟进去,看见她跟老板在说话,不一会店里的人就取了一件旗袍递给她,让她试衣服,说着不合适就再调整。
小姑娘笑盈盈地捻着衣服,走进一旁的试衣间里,出来时那件青白色的刺绣旗袍已经贴合在少女纤细美妙的曲线上,尺寸刚刚好。
“老板,那直接我穿走了。”
“哎好,那我帮姑娘把换下来的那件包起来。”
他看的出神,见她取了衣服准备走,便上前去打招呼,那小姑娘疑问地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似乎在等他开口。
可是他还没问出口,就见外面进来一个男子走上前揽过小姑娘:“你的朋友吗?”
小姑娘摇摇头:“不认识。”
那个男子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牵过女孩的手走出店面,一同上了车。
他总觉得女孩子的脸很熟悉,便不自觉地跟着出了裁缝店,看着渐渐远去的车身。
梦里他又在一些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可是那个身影逐渐模糊,等到他想仔细看清那张脸时,他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逼迫自己陷入梦境,去寻找那个身影,可意识还是随着身体清醒过来了,睁开眼时他感觉浑身疲乏,额头上密布着一层细汗,他抚着额头,合上眼回想刚刚的那场梦,却发现梦里的故事已经化成了碎片,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自打他回国参加工作后,睡眠质量一直很差,荣音给他拿了不少中药调理身子,也没什么用,一旦陷入深度睡眠,仍然时常会有梦魇。
难得睡着,大脑也没停止休息,导致想抬胳膊开灯,发现都用不上劲。
他继续躺着,直到平静下来坐起身来,拿过床头柜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耳边的嗡鸣声才彻底减轻。
手机上的闹钟没一会也响了。
谭宗明按掉了声音,才发现睡了这么久,时慈听到声响后也在门外敲了门,提醒他一会该出发去机场了。
十二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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