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徐州乡下,这几日,十里八村都知道,从都城来了位小公子,是当朝少常寺卿宋府的嫡子,名唤宋钰廑。
这村里有一座宅院,外加两百亩良田,都是宋钰廑母亲出嫁时,娘家陪的嫁妆。因不曾回来住过,这冷不丁从都城回来许多人马,倒叫乡里的相亲们诧异。
小厮,婆子们搬箱子的搬箱子,牵马的牵马,有条不紊的忙活,不惶说那正经主子的做派,便是那给人掺手侍奉的仆人,穿着打扮都是一等一的讲究。叫躲在一边伸头窥望的乡野婆娘和黄口小儿们皆是艳羡。
“乖乖,这等富贵人家,怕是连那涮锅水,都带着咱们尝不到油脂肉沫哩。”
这是乡里人打趣的话。
可不知,这已然入伏的天儿,宋府怎会好端端地把小公子送回这处歇养。都城那等富贵地界不好好呆着,怎回了这庄子。
“公子,夜色暗了,您可要歇息?”
说话的是寿喜,办事规矩,说话老成,可年纪也不过才十三四。他入府早,被卖进府那年,就在公子屋里伺候,日子长了,办事愈发利索,宋钰廑便把他留在身边。
“咳..咳..”
斜倚在乌木短榻的少年手握书卷,本想开口说话,还未发声,又咳起来。
“可要传人去寻大夫?”
寿喜面含担忧,可宋钰廑却是摆了摆手,
“无碍,叫人抬水进来罢。”
寿喜吩咐下去,不肖片刻,便有小厮抬着木桶,桶里冒着热气儿,再将小桶里烧热的水往里屋的浴桶里灌。
这庄子里虽只有一位小主子,可从都城相偕而来的奴仆,个个都是调教好的,没一个敢不是尽心伺候的。撇除职务本份,还因着另一个缘由,就是小主子眼里见不得懒怠,或是偷奸耍滑的。若是被小主子见着了,撵出府是小,就是怕惹了小主子心绪不虞,连命都没了。
只除了那名名唤青柳的丫鬟,很得主子青眼。
那日宋钰廑食完午膳,撤菜时,一位丫鬟心念总归是主子剩下的,见菜式丰盛,起了馋心,便偷摸捻了块如意卷吃了去。不巧被宋钰廑瞧见,他只清冷冷的睇一眼,那丫鬟吓破了胆,直磕头认错,掌着嘴说自己不该贪吃。
“你怎吓成这样,我可有说要罚你了?”
宋钰廑蹲下身子,手指挑起那丫鬟的下巴,让她抬着脸,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青柳。”
他细细看她的脸,有赞赏之色,
“真是好皮囊,家中可有人替你定下亲?”
丫鬟垂眼,有娇羞之色,微微摇头,
“只愿一心一意伺候主子。”
宋钰廑失神看她侧颜,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貌美。
“以后常在屋里伺候吧。”
他将她搀扶起身,往后的确重用她。那丫鬟也争气,做事规矩,在宅子里很是得脸。
宋钰廑从小有疾,常年喝药,最近一两年,身子非但不见好,反而每况愈下。青柳气恼寿喜请来的都是庸医,喝得药都不见效。
“你怪他作何?是我身子不中用。”
他心中浮上暖意,虚弱笑着。
“若我挨不过这个年节,你们也不能再回都城做事,你可为自己做好打算了?”
她咬唇,扑通跪下来,伏在他脚前,
“主子莫说不吉祥的话,只要按时按点喝下汤药,必定会好的。”
宋钰廑咳起来,气息不稳,只觉得喉咙腥甜,堵着什么似的。青柳忙递过手帕,他掩嘴,吐出一口血,洇湿雪白的手帕。
随后,院子里人来人往,乱作一团。
“怎又搞成这污手垢面的,快去洗洗。”
徐秀才见到江牙儿脑门儿便突突直跳,一天到晚,十里八乡的乱蹿。晨出夜归,跟那山里的野猴一样的泼,就差身后没长根猴尾巴。
“好,我洗便是,老爹何故这样嫌弃。”
江牙儿今日去了集市,待洗净了手和脸,龇着嘴笑,从怀里掏出荷叶包着的半只烧鸡,“嘭!”地放在桌面上。
“老爹,今日给你开开荤。”
两人稀粥咸菜吃了好日日,嘴里都快淡出味儿来。是以江牙儿想了法子,买了半只烧鸡回来。
“你又坑蒙拐骗了哪个,往后遇上哪个脾性暴烈的,有你苦头吃。”
徐秀才最担心这个平白无故捡来的儿子,虽没有大恶歹毒之心,却顽劣不堪,屡教不改。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何时何地,我总有应对法子,老爹无须担忧。”
江牙儿不甚在意,哧溜哧溜喝了几口稀粥,便放下碗,要往自个屋子里跑。
“怎就不吃了?”
徐秀才撕下鸡腿,塞到她手里,
“这个吃了,明日我去街上卖字,你若在家无事可做,就多练些字,可知道了?”
江牙儿咬口肉,嘴边泛着油光,边嚼边囫囵着嗓音回话,
“好,我知晓了。”
徐秀才见她这浑不吝的模样,火气涌上心头,
“滚罢。”
江牙儿这才又往外迈步子。徐秀才望着江牙儿瘦弱的小身板,又是担忧,又是欣慰,暗啐一声,
“这小猢狲。”
若是这徐秀才此刻知晓,这被他半道捡来做儿子的江牙儿是个女儿身,怕能当场吐出三斗血出来。
江牙儿原是颖州人,七岁那年,天灾人祸,加上当地税收繁重,便闹了饥荒。江牙儿亲爹饿死,亲娘病死,无依无靠,随着同乡的村民一起逃饥荒。一路凄苦流浪到徐州。徐州是块福地,依山傍水,生产富饶。初到徐州,江牙儿整日乞讨为生,遇上时候好的,哪个富贵人家施善布粥,她也能少吃顿馊饭。
后来气候一日比一日冷,江牙儿身上只有一件破烂薄衫,正蹲在街角抖得跟筛糠似的,便听见头顶传来询问,
“你这小儿,怎可怜至此。”
徐秀才穷酸寡人一个,心地倒是好,领着脸面脏污的快要看不清长成什么模样的江牙儿在街边小摊食了一碗汤面。
“你是大善人。”
这是江牙儿与徐秀才说的第一句话,此话一出,连那卖汤面的摊贩听了也笑,
“这小儿,倒是机灵。要我说,徐秀才你把这小儿捡回去,总归你是寡人一个,无妻无儿,待日后也有人给你送终不是?”
这话原是打趣的,徐秀才被臊得脸红,这条街上,谁都知晓他是个穷酸书生,少不得志,混沌活到而立之年。
撇下江牙儿,徐秀才抱着未卖出去的字画回村。他今日赚的几个铜板全都给江牙儿付了汤面钱,牛车是不舍再掏铜板搭座了,只得慢悠悠的步行回去。
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村口,殊不知后面跟了一条尾巴,临到屋门口,才看见躲在大树桩子后面的江牙儿。
“我日子过得凄苦,只有草屋一处,你若真要认我当老爹,只能保你日日有稀粥咸菜,你可知道了?”
徐秀才把那摊贩的话一琢磨,细想还是有道理可依,便善心将江牙儿认了做儿子。
这实在不能怪徐秀才眼拙,初见江牙儿时,她蓬头垢面的,头上束着发,并不是姑娘家的发式,穿的也是破烂,行为举止皆是小哥儿的做派,哪曾往别处想。
怪就怪在江牙儿也无意挑破,一直以男儿身份自居,过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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