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涯长老头皮发麻,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局促地像是个第一天听经的道生。
九尺长的梨花木大床,楚兰因和他的木傀就只占了半个人的位置。
剑灵脾气挺大,嫌床架子太硌,靠着不舒服,就直接把对方当成了人肉垫枕。
而木傀顶着张与谢剑尊一般无二的脸,本分地给剑灵偎着,甚至在楚兰因醒来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睡觉动作就已经被他摆好了。
苏知涯尤其不擅长交际,尴尬地脚趾抓地,险些把地板抠出个洞来。
刚醒不久的楚兰因瞳色呈浅灰色,整只灵都处于放空状态,循着热源本能地往木傀怀里窝了窝,又不动了,也不讲话。
那懵懂乖巧的模样,倒像是品种纯正,娇生惯养的猫咪。
社交恐惧严重的苏知涯不敢看他们二人,埋头道:“沉龙关是人界咽喉,一旦失手,魔族便能长驱直入,半步渡劫的魔将挂帅亲征,谷盟主请我们前去驰援。乔宗主走之前,把宗门托付给我和宋行杯,谁知道那姓宋的、那混账……”
“别急。”木傀宽慰道:“慢慢说。”
苏长老平时能不讲话就不讲,宗门知他性情,给他辟了个幽静无人的洞府专门炼丹,此后沉迷丹道百年,未曾想过会有今日局面。
他自知自己说话颠三倒四,双拳紧攥抵在膝盖上,红着眼道:“他叛去了玄临宗,把大阵弄坏,引来了天阙宗的人,是我没用……”
楚兰因到此时才完全走了困。
他琢磨了一下苏知涯的话意,觉得同为长老,自己也应该安慰安慰他。
于是他真切地说:“脖子都被开了洞,已经很有用了。”
苏知涯眼中滚下自责的泪水:“是我废物!”
木傀“咳”了声,解释道:“剑灵听到的声音与常人不同,理解难免有些偏差。”
剑灵听不到正常的声音。
世间万物出声,皆会引起灵力波动,那波动细如弦颤,人族里唯有大乘修士才能感知一二,而剑灵却天生能听见。
但也因为灵音的传递方式与人说话方式不同,他们往往需要经过转化翻译,才能明白人族话中的含义。
翻译传达出岔子,也是常有的事。
木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楚兰因的额头,温和道:“所以,兰因不是那个意思,还请苏长老见谅。”
苏知涯自然也没往心上放,用袖子擦掉腮边的泪珠,抽了抽鼻子,“多谢木……”十分明显地一顿,疑惑道:“敢问木傀道友,如何称呼?”
木傀缓慢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楚兰因。
楚兰因仰头,自下而上望着木傀。
他的额头离对方的下巴尖儿不到半指的距离,在剑灵眼中,纵横交织的灵线织出一张似曾相识的网,兜住同样熟悉的灵氛。
只是这灵氛里,多了草木的芬芳。
楚兰因扭头问苏知涯,“他长得像谢苍山吗?”
而木傀也随之看了过来。
苏长老:……
问极度社恐这种要命的问题,真的好么?
“这……”苏知涯斟酌了片刻,穷尽毕生说话的智慧,答道:“是有几分……谢剑尊的神韵。”
剑灵半眯着眼:“那就叫沧山好了,水字旁的那个山。”
木傀纠正道:“是水字旁的沧。”
楚兰因无所谓:“差不多。”
苏知涯咋舌。
竟有如此随意之人!
木傀沧山哑然失笑,刚要低头去与兰因剑灵讲话,右侧的头发却先被对方拉了拉。
楚兰因伸了手,像扯风筝线那样扯着他垂落的鬓发,道:“也许是当初谢苍山折枝的时候,一不小心让你这枝沾上了他的灵气,所以才会化成这个样子。”
他真诚道:“你要改么?如果想当女孩子的话,我也可以……”
“不必。”沧山虚按了四指在他唇上,无奈道:“这样就很好。”
就在这时,房门被咚咚敲响,李普洱在外急道:“苏长老,楚长老,仙道盟来人了,已经闯上宗主峰!”
苏知涯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真当凌华宗无人了,看我拿丹炉砸死他们!”
暴怒的苏长老箭步奔出,快的像是一道闪电。
还留在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楚兰因疑惑道:“我闭关三百年,现在修真界的丹炉也可以当武器了吗?”
还很是期待道:“那会不会有丹炉化灵出来?”
沧山一本正经哄他:“嗯,也许会有。”
楚兰因对丹炉化灵有兴趣,但更吸引他的是仙道盟。
他撑着沧山硬邦邦的胳膊站起身,足腕上的铃铛细碎地响。
正往外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楚兰因回头对紧跟着他的沧山说:“没有别的意思,你是最后的大椿木枝了,又沾了他的灵气,我寻思着谢苍山没有后人,你就给他当儿子吧。”
剑灵还严谨地纠结了一会儿,道:“不过你当木头的岁数比他大好多,第二枝的木傀一直自称太奶奶来着……要不你当他太爷爷也行,都算作一脉的,应当不打紧。”
这可太打紧了。
沧山将楚兰因乱蓬蓬的头发拍平整,叹道:“这个择日再议。”
*
两人赶到宗主峰时,苏知涯已经和仙道盟的人打了起来。
苏长老不至于真的用丹炉砸人,但他虽是个彻头彻尾的丹修,却是天火灵根,体内火灵纯粹,触之即燃,杀伤力也不会小。
先前之所以被天阙宗的徐子岷一刀封喉,也是因为被叛徒宋行杯下毒所致。
仙道盟的五位供奉被火追地四处躲避。前襟别有金杜若的供奉边躲,边高声道:“苏长老!仙道盟已经惩治了天阙宗,谷盟主特地让杜某代表仙道盟前来祭拜和赔罪!如今魔族来势汹汹,仙宗各派岂能因内讧自乱了阵脚!”
一条火龙从这供奉头顶呼啸而过,燎掉了他后脑勺的一片头发。
骤然秃顶的供奉恼羞成怒,拔剑吼道:“苏知涯,你不要分不清轻重!魔族大军已经踏破了沉龙关,边陲十三城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你这是弃苍生于不顾!”
凌华宗弟子也聚集在了宗主峰上,听了杜平的话,亦是怒火中烧,纷纷放声回怼。
“放你·娘·的狗屁!魔族打进来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除了割城嫁闺女,你们仙道盟还有人愿意迎战吗?!”
“师长战死沉龙关不足半月,你们就打上凌华宗的主意,天阙宗不过就是你们教唆的出头鸟,真当我们是傻子看不出来?!”
“有事凌华宗,无事便是仙道盟,要点脸吧!”
“光脚不怕穿鞋的,有种你就把我们全杀了,不然太徽天道在上,迟早落个大雷,看看先劈死谁!”
十几岁的少年本就是不知委婉的年纪,眼看越骂越难听了,杜供奉脸上也挂不住,愤然道:“补偿灵石已经给你们送来了,你们凌华宗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
凭空一声低问炸落在杜平耳中。
杜供奉悚然一惊,握剑警惕地向四面看去。
这一声来的蹊跷,他竟全然听不出声音来自何处,也根本没有察觉在场还有其他强者在。
这种情况在修真界被称为“灵碰鬼”,要是在生死战场上遇到,就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可杜平也不愧是混到仙道盟供奉级别的人物,很快冷静下来。
他不再寻找声音来源,而是立即扔掉了手里的剑。
另四位供奉有样学样,“咣当咣当”便是一片弃剑声。
杜平警惕着四周动向,同时以言语激道:“楚兰因长老,何必躲躲藏藏,剑灵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啊!”
五声惨呼接连响起。
就在他们激烈指责对方时,没有人发现,几根细长透明的大椿藤木正悄然在地面蜿蜒。
藤木蛰伏在供奉们脚边,在他们准备出言不逊前,倏然缠上他们的腿,将供奉头脚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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