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村里已经热闹起来。一部分人把行李搬上汽车，另一部分人备好马匹，准备出发。
开车前往朗玛措湖需要绕一段路，比骑马过去的时间更久。
安古作为车队领队开车前往，马队则由村里另一个骑术精湛的骑手带队。
出发之前，特意叮嘱骑马的桑西和次仁：「不要一味追求速度，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看见别人需要帮忙，也多帮衬着点。」
姐弟俩点头应下。
不过一会儿，两支队伍整顿完毕，分头出发。
马队里大多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时不时就你追我赶地赛起来。
次仁手持马鞭跃跃欲试，几次看向桑西，也想向她发出邀请。
然而桑西始终垂着头，看着马匹前额挂着的那小铃铛默默发呆。
她的缰绳很松，并没有给马匹加速的指令，而是任由它迈着小步，跟在队伍最后。
看起来没有一点跑马的兴致。
次仁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再开口，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开。
「听说赛马节的开幕式会在今天晚上举行，也不知道都有什么好玩的。」
「阿佳？阿佳！」
接连喊了几遍，桑西才茫然地转过头：「什么？」
次仁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桑西耸了耸肩：「我估计还是老三样吧——烤全羊、藏戏，还有弦子舞会。」
次仁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阿佳，你不期待赛马节吗？」
「怎么这么问？」桑西微怔，眨了眨眼睛，「这可是好几个村子聚在一起的盛会！一年只有一次——我当然期待了！」
她手指上的力道加重，粗糙的缰绳有些磨手，使她的指节泛起一片淡红。
「我只是……」她支支吾吾地，想找一个能够说服次仁的理由。
「没关系，我明白。」次仁甚为同情地叹了口气，「我也很久没骑马了，突然参加比赛，压力还是挺大的。」
桑西：……？
哦，对了，她明天还要参加赛马比赛呢。
次仁见她没有反驳，坚定了自己猜的没错。他攥着缰绳，半握成拳的手贴近胸膛，斜向上仰望天空，换上一副坚决的表情。
「但是我不能给村子丢脸！哪怕面对的是高原上最厉害的骑手，也绝对不会放弃！」
一番话说得激昂慷慨，好像下一秒就要英勇冲锋。
桑西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好好，等你明天拿回名次，我第一个祝福你。」
-
天高云淡，风静浪平。朗玛措湖仿佛一块儿镜子，嵌在无边的绿野里。
当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马队顺利抵达了营地区——朗玛措湖旁边的一块儿平整草地。
大家下马以后并未将其拴牢，而是任凭马匹在草场上自由咀嚼牧草。
又过了一个小时，车队也到了。
其他村子的人陆续抵达，大大小小的黑帐篷迅速在草地上立起来。
斑斓的风马旗从一根支架延伸到另一根，很快就把大家的帐篷串联起来。
傍晚时分，大多数人都闲了下来。
各个村子的人混在了一起，单从外表根本分辨不出，只有通过口音之间的细微差别，才能分辨对方来自何处。
闲聊的话题，总离不开今年又添了多少只小牛犊，村子里又有了哪些新变化。
听说昂鲁村正在筹备生态旅游项目，其他几个村子纷纷表示羡慕。
桑西没有加入聊天的行列。
她在湖边，撩起湖水给多吉洗澡。后天的斗牛比赛，多吉是参赛选手之一。她得在出赛之前，帮它打理一下形象。
次仁本想陪着桑西，但是真正坐在湖边，又忍不住频频望向人群。
工作间隙，桑西也抬头看了一眼。
和他相识的几个同学聚在不远处，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能听见频频传来笑声。
她收回视线，对次仁说：「你过去找他们吧。」
次仁尴尬地挺直后背，好像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他犹犹豫豫地说：「可是……阿佳一个人在这里也太孤单了。」
桑西不在意地笑了下，试图让他放心：「不会的，这不还有多吉陪着我？」
次仁有点被说动了。他试探地再次确认一遍：「那我过去了？」
「嗯，去吧。」
目送次仁离开，桑西继续帮助多吉洗澡。
多吉在湖水里站得久了，不耐烦地喷了个鼻息。
她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背：「好啦，很快就结束了。你也想在上赛场的时候漂漂亮亮的吧？」
多吉翻了个白眼，状态却是平静下来了。
她全神贯注地搓洗着毛发，不放过一丝一毫脏污——
只有忙碌起来，她才能不分心去想别的事情。
洗着洗着，她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周围的说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叹和疑问。
意识回笼，犹如声音的模糊效果被突然关闭。
她这才听清大家在说什么。
「那人是哪个村子的啊？为什么掉队了？」
「几个村子不是都到齐了吗？没听说有人掉队啊？」
……
桑西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落日的余晖在湖面上洒下一片耀眼的金粉，对面的湖岸上，一辆摩托车正在全速行驶。
距离太远，看不清车手的具体打扮，只看见一道黑影，背部挺直地伏在车上，好像一只贴地飞行的鹰。
车尾卷起一片烟尘，宛如一条半透光的薄纱披风，随着车辆疾驰不断飘动。
沿途的牦牛和马群受到轰鸣声的震慑，小跑着躲开了。摩托沿着湖边一路驶来，目的地十分明确，就是众人所在的营地区。
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来人并未停在任何一顶帐篷前面，而是一路驶到边缘空地——
停在桑西面前。
桑西的心跳骤然提速。
车手戴着一顶头盔，墨色风挡将一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身上的深蓝色藏袍款式稍旧，袍面以银线绣着吉祥图案。
她不久前刚见过这件藏袍。
正是央宗曲珍送给程蒲的那一件。
谜底昭然若揭，桑西却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并未上前半步。
……或许只是某个素昧平生的人，凑巧穿了同款而已。
她不希望期待再次落空，保护性地预想了最坏的结果。
但是当他双手托住头盔下沿，轻轻抬起的时候，她还是屏住了呼吸。
经过一段奔波，他的头发有些乱，不似平时规整。一向光洁的下巴也冒出一片短短的青茬，衬着眼眶底下浅浅的阴影。
“程蒲。”桑西轻喊出声。
“是我。”他放下头盔，快走两步。
桑西忽然很想抱他。
但是他亮相的方式太抢眼，无数道目光都往这边看着，不适合拥抱这样亲密的举动。
踌躇之际，他先一步探过上身。双臂环绕过来，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个非常克制的、礼节性地拥抱。
她深深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拥抱点到即止，他很快便退开了。
桑西面前顿时一空，略感失落地搓了搓鼻子。
想说的话太多，反倒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她走到摩托车旁，打量着复杂的机械结构：「……我都不知道，你还会骑摩托车。」
程蒲弯唇浅笑：“大学时候年少轻狂，觉得骑车很酷。结果考完驾照，没等到手就失去兴趣了。”
“没想到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幸亏你是考完驾照才觉得没意思的。」桑西也笑起来。
「不过……就算不会骑也没事，毕竟你还能开车。」
程蒲未置可否，只说：“我先回了一趟村子，发现你们不在，才借了辆摩托车来这边。”
他语调放低，缓缓补上后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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