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气
桑西步履飞快，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她知道程蒲一定会跟过来，而她现在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其实桑西心里明白，与其说她是在和程蒲置气，不如说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自己太自信，又把泽城想象得太美好，以为泽城的人都和程蒲一样，包容又谦逊。
一直坚信的认知被颠覆，让她有种强烈的落差感。她不想承认，却又不能否决现实。
视野的余光中闪过两道影子，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桑西起初并未注意，直到走到跟前，两道身影忽然动了一下，吓了她一大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接待家庭附近。
路边的那两道身影，正是大卓和阿文。他们蹲在路边，书包敞开，各种颜色鲜艳的包装袋散落一地。
两人也没想到，都躲到院子后面的小巷来了，居然还会被人撞见。
惊诧对视的那一刻，大卓手里正拿着一袋薯片，渣子还挂在嘴角。“……嗨？”
桑西不想在他们面前展露情绪，迅速敛起表情。
她对两个男生印象一般，不太想和他们有太多接触。但是对方毕竟是游客，体验满意与否，对于项目能不能进展下去相当重要，因此还是停下了脚步，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阿文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没等桑西询问，先一步开口解释：“我们……只是吃不太惯接待家庭的晚餐。”
他拿起一包还没开封的辣条，殷勤地递到桑西面前：“你也为我们忙了一整天了，要不要尝尝看？这可是泽城的特产呢！”
桑西想要拒绝，奈何对方动作更快，直接把辣条塞进了她手上。
她迟疑了下，无声觑了两个男生一眼。
他们眼神炽热，充满期待，的确只是单纯地把自己喜欢的零食分享出去，希望得到她的认同。
桑西又把辣条的包装翻了个面，看到了“泽城特产”的字样。
这一切都证明，他们没有说假话，并不是故意拿她取笑。
平心而论，她还真有点好奇，泽城人习惯的口味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撕开包装，拿出一条放进嘴里，嚼了两下。
红油在口中爆开，不如酥油那么香醇，而是有些腻人。嚼到后面，辣味蔓延开来，唇齿连带着舌头阵阵发麻，呛得桑西剧烈咳嗽起来，眼角渗出眼泪。
“哎！你还好吧？”阿文被她的阵仗吓到，赶忙递来一瓶新开封的可乐。
可乐的解辣效果一般，桑西猛灌了大半瓶，才勉强把辣劲压下去。
“我不吃了。”她脸颊通红，把辣条放了回去。
两个男生不敢再给她别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大卓轻咳一声，打哈哈地说：“看来咱们都不太习惯彼此的口味啊……还是聊会天吧。”
“我一直有个问题，听游览路线介绍的时候就想问了——可以现在问你吗？”
桑西点了点头。
大卓看了眼周围，压下声音，身体也跟着伏低一些：“我听说，青藏高原上有个峡谷可以看到怒江的‘U’型大拐弯，你们这里有没有类似的景点？”
“什么型？”桑西没听明白。
有了下午的接触，他们这会儿倒是不再笑她的口音了。
大卓“哎呀”一声，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U’型拐弯，就是——这样！很壮观的！”
桑西蹙眉，依旧摇了摇头。
“哎，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大卓摆了摆手，选择放弃。
阿文接话道：“我看你们这边的配套设施都挺新的，是最近才开的旅游项目吗？”
总算有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了。
桑西默叹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们之前都是靠什么谋生的？”阿文继续问。
“最早是游牧，后来在政策支持下定居在了村子里。不过到了夏天，大家还是会在早上把牦牛赶去夏牧场，晚上再回家来。”桑西解释道。
“哦，就是靠养牦牛啊……”阿文眨眨眼睛，“但是整天对着牦牛和高原多无聊啊，你就没想过去大城市发展吗？”
桑西心头一动。
然而还没等她回答，大卓先捏了一把阿文的胳膊：“劝牧民去大城市，你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现在城市里就业形势多差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一本大学毕业的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她只会放牧？”
阿文挠了挠头：“好像也是……那你还是别去了，高原上的生活简单又快乐，还挺好的。”
……
桑西抿唇，没有答话。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男生明明也说得普通话，可有些词汇她就是不太能理解——比如那句倒反天罡。
零食也消耗得差不多，两人开始收拾垃圾，准备回去了。
收拾到一半，阿文忽然拉住大卓的胳膊：“哎，你觉不觉得咱们现在偷感很重？”
大卓心领神会地笑了声，摘下手里的相机，示意桑西道：“哎，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两兄弟拍张照片？”
相当正常的请求，桑西没有拒绝。
大卓把相机交到她手里，事无巨细地讲解了半天使用方法，生怕她不会用。
其实为了做网站拍照片的时候，程蒲曾教过她怎么操作照相机、怎么构图、怎么调色。她觉得有趣，挂着照相机在村子里拍了一整天，各种技巧早就熟记于心。
只是这些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两个男生摆好姿势，桑西端着相机，抬到眼前比划了下，调整焦距。
没成想一个动作给大卓看着急了：“哎！你小心点啊，我的相机很贵，弄坏了你赔不起的！”
桑西：？
她只是调个焦，也没做什么啊……？
愣神的片刻，面前忽然探过了一只手。紧接着，相机重量一轻，被那只手拎了起来。
她隐隐猜到来人是谁，回头一看，果然是程蒲。
他一整天都没出现，两个男生不认识他。
程蒲单手拎着相机挂带，摇摇欲坠的样子使得大卓的一心都悬了起来。他赶忙伸手去接，直到相机重新回到自己手上，才松了口气。
自己的相机被折腾来去，大卓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脸上露出几分恼怒：“你谁啊？来干嘛？”
程蒲的脸色微沉，一如擦黑的天幕。他没有直接用普通话回答，而是先念了一串藏语。
两个男生一头雾水，俨然被震慑住了。
在场的人里，只有桑西听懂了他的意思，平抿的唇角漏出一丝笑意。
程蒲眸光微凛，语气淡淡地说：“翻译一下，高树低枝——越是杰出的人，往往越懂得谦逊。”
两人这回听懂了，这话背后讽刺的正是他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程蒲说完，复又拿起自己颈间的相机：“既然那么担心自己的相机碰坏，不如我来帮你们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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