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卿是九卿之首,位高权重,除参与国家大事外,天雍国内一切礼乐、祭祀事宜都归他管。
这职位,还是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亲口封的。
先皇说他“天资聪颖,明心皎洁”,最适合担任九卿之首。说这句话的时候,先皇已然微醺,又随口补了句“要不是洵儿身体不好,皇位也是坐得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和乐的中秋月夜一片死寂,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都落在了他身上。谁也不知道先皇是醉后说了真话,还是在借酒后之言敲打太子。
只是从那一夜起,柳元洵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先皇薨逝后,太子继位,并按遗诏内容,将柳元洵封为太常寺卿。
明面上,他是九卿之首,可他手底下两个少卿却都是皇帝的人,太常寺中的大小事宜也都由两位少卿把持,他就像供在太常寺里的一尊佛,看似尊贵,却毫无实权。
柳元洵倒也不介意,有事便做事,没事便窝在寺库中修补古时典籍,日子过得倒也轻松。
太常寺设立于皇宫右侧,距离王府有好一段距离,中途还会经过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柳元洵最爱听行商走贩们的各色吆喝声。
他虽不爱热闹,却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百姓们的热闹。置身人间烟火中,他总会错觉自己能多活几年。
这回也不例外,听得马车外有“蜜饯”的叫卖声,他轻轻敲了敲马车内壁,外面驾车的凌亭就勒住马匹,隔着帘子问道:“主子想买些什么?”
“蜜饯。”话音刚落,他又瞥见身侧的顾莲沼,于是多补了一句,“再买些点心。”
凌亭动作很快,约莫一刻钟就买齐了东西,将帘子挑开个缝,塞进来两包东西。
柳元洵将东西接了过来,放在马车的案几上,拆开蜜饯包,凑过去闻了闻,露出个心满意足的浅笑。
府中的厨子也会做蜜饯,可这东西高盐高糖,他吃了也是负担,便不叫厨子做了,只常常买些百姓家的,打开闻闻味道,全当香薰了。
糕点嘛,自是为顾莲沼准备的。
太常寺内并无饭堂,各家大人每次上职都会提前备些饭食,再想顾莲沼不过十七,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买些糕点也有备无患。
他将糕点往顾莲沼身前一推,道:“送你。”
外面人声喧闹,马车内也不甚安静,顾莲沼一直抱臂阖目,倚在马车壁上养神,听见声音后才睁眼。
眼皮一掀,就是柳元洵带笑的脸,这笑容惹得顾莲沼没来由的烦躁。他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淡淡说了句:“多谢王爷。”
“不用谢。”柳元洵脸上带着暖融融的笑,并不在意顾莲沼的冷淡。
倒不是因为他脾气好,也不是因为内疚所以迁就,而是他这短短二十多年见识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人还是青年,可心气儿早就磨平了。惧意一淡,再看顾莲沼,也不过是个十七少年罢了。
当然,前提是忽略他一刀能砍死三个人的凶蛮。
半个时辰不到,太常寺就已经到了。
太常寺坐落在皇宫右侧,工部耗费无数白银,终于将这气势恢宏的大殿建了出来。殿前是一排规整的白玉阶,白玉阶两侧站着庄严肃穆的神武卫,远远望去,庄严神圣不可逼视。
殿前的守卫都认得凌亭,但天雍朝规矩森严,太常寺又临近皇宫,哪怕是王爷也得验过身份后,才能进入大殿。
这是规矩,柳元洵并不打算违背。
只是帘子一掀,核验身份的人却盯着顾莲沼愣住了,挑着帘子半天忘了放。
凌亭猛地扯下帘子,语气还是一贯的和气,可脸色却沉了下去,“孟大人要是眼神不好,就换个人站岗吧,要是每核查一次身份,就要轿中的大人喝一肚子冷风,这太常寺的门槛怕是要被太医们踏破了。”
“微臣知罪!”孟远峰倒也识趣,压根不给自己的失误找借口,他抱拳行了一礼,目送凌亭牵马入内。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眼里情绪沸腾,狂喜与怨毒相交织,面容几近扭曲。
原来是顾莲沼!
竟真的是顾莲沼!
他只知道圣上下了口谕,将某个大臣的庶子指给七王爷当男妾,可他压根没想过这人竟是顾莲沼!
第一眼看到,他还以为顾莲沼在执行公务。可转念一想,王爷的轿子可不是谁都坐得,能坐在王爷身边,且入寺不用通报者,只能是王爷的亲眷!
谁能想到呢,半年前趾高气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顾莲沼,如今竟成了只能龟缩在后宅的男妾!
一想到那个三言两语就差点让他死在诏狱的人,如今却要洗干净屁股,趴在男人身下伺候他,他就觉得浑身的恶气都出了大半。
他一方面恨,一方面又觉得爽快,恨不能立马找个机会,当众挑破此事,将顾莲沼的尊严狠狠碾碎!
……
柳元洵并不笨,只看孟远峰的脸色,就猜出他和顾莲沼是旧识。
神武卫和锦衣卫是天雍的两大军事机构,前者是皇城的亲卫军,后者是皇帝的亲卫兵,两卫之间偶尔也会协助作战,互相认识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瞧那人的脸色……
不像熟人,倒像仇人。
柳元洵也不打算问。
锦衣卫这职务,干得都是得罪人的活儿。除内部兄弟以外,天下百姓、文武百官,要么恨他们,要么怕他们,没一个人愿意和锦衣卫做兄弟,锦衣卫也不能和任何人做兄弟。
要想做皇帝的人,就要做孤臣,天下人越恨他们,皇帝用起他们来就越安心。
等到了太常寺库,顾莲沼先一步下车,压根没有搀扶柳元洵的念头,下了车就自顾自地站到了一旁。剩下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柳元洵习惯性地将手递给凌亭,在他几近半拥的搀扶下,离开了马车。
“太常寺外面查得严,内部却没那么多规矩。”柳元洵将自己的腰牌解下,递给顾莲沼,道:“你持我腰牌随意逛逛吧,觉得无趣便来寺库找我。”
顾莲沼垂眸看着那刻着“瑞王”两个字的腰牌,心情复杂。
柳元洵确实体贴,知道如今的他没了身份,容易遭人刁难,所以将这牌子给了他,有了这枚牌子,他的上官见了他也要下跪。
但这种权势迟早会随着牌子的收走而消失。他知道旁人靠不住,才拼了命的往上爬,可爬到现在,数年血汗还是如同空中楼阁般消散了。
“不必了,”顾莲沼拱了拱手,婉拒了柳元洵的善意,“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不去别处。”
王爷的腰牌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权势大,隐患也大。万一有人借机生事,将脏水泼到他身上,他就算洗得清自己的罪名,也懒得因为多走了两步而惹这种麻烦。
况且太常寺库占地颇广,他也犯不着走到外面去。
见他拒绝,柳元洵也只说了句:“那你自便。”
宫中祭礼马上就到了,他身为太常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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