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豹子怔在原地,过了两三息方才动了动腮帮子,将口中干硬的大饼咽下。
他摇了摇头,心觉定是今日劳累至极,方才生出这等幻听。
他竟听得谷星说要出五千份小报?
荒唐,实在荒唐!
谷星却不依,身子一挪,笑嘻嘻地凑近李豹子,纤指摊开在他眼前,作了个“五”字,“我想印五千份。”
李豹子沉默了,手中的大饼本就难嚼,如今更觉嘴酸舌涩,分不清是腮帮子疼,还是脑仁儿更痛些。
他缓缓放下手中干饼,抬眸盯着谷星,看她神情认真,不似戏言。
片刻后,李豹子的脸色变得极为微妙。
若是寻常夸张些,他尚能劝谷星三思而行,可如今这般夸张……他竟连劝的力气都无了。
李豹子望向篝火,火光跳跃,映得他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方才攒够力气,缓缓开口:“你可知五千是五百的十倍?”
他狐疑地看了谷星一眼,难道她不会算数?
谷星点点头,眉眼弯弯,“五千,五百的十倍,五十的百倍,五的千倍。”
她瞧见李豹子的头越埋越低,最后竟埋于双膝之间,两米高的汉子这般模样,倒显得几分可爱。
谷星内疚地摸了摸鼻尖,收敛笑意,正色问道:“你为何只打算印五百份?”
李豹子深吸一口气,反问:“那你为何要印五千份?”
他语气不疾不徐,目光沉稳,“寻常书坊、书肆编印贩售小报,或谈政局,或载新闻,或录奇闻,或记逸事,《大事件》当属何类?”
“这些小报散布京城,或张贴于茶馆,或售于书铺,然而即便老牌报刊,若无爆款内容,亦难销千份。至于印上万份者……”
李豹子顿了顿,语气一滞。
谷星见状,满脸疑惑,连看了他好几眼。
半晌,李豹子才幽幽续道:“上一次有报刊印上万份……还是三年前……”
“三年前?”谷星追问。
李豹子轻叹,“三年前,萧枫凛连中三元,天下人皆好奇他面具之下的真容……”
谷星张了张嘴,登时哑然。
继而,她讪讪一笑:“竟是如此。”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她们的“老朋友”……
系统闻言,默默点头,满脸自豪之意,“不愧是男主。”
李豹子揉了揉眉心,叹息更深:“总之,欲售千份,谈何容易?更何况,我们方才创办报社,名声未显,手头亦无重磅新闻。再者,《大事件》七日一刊,发行迅捷,消息更迭亦快,纵然拼尽力气抄出五千份,恐怕最后也不过化作废纸一堆。”
谷星闻言,若有所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李豹子心头一跳,顿生不祥之感,急忙道:“你不会想在萧枫凛身上编排些子虚乌有的消息吧?!”
谷星那抿嘴含笑的模样,为这猜测更添几分确信,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竟敢打咱们金主的主意?!”
李豹子的神色,惊恐得宛如被鬼扑了面,双眼圆瞪,嘴角微颤,恨不得立时远遁。
谷星见状,顿时笑得东倒西歪,一时竟喘不上气,好半晌才勉强止住笑意,眸光盈盈,“他若是愿意,我倒也不介意给他留个版头。”
这么一张清冷美人的脸庞,若真放在小报上,销量如何也得值个三万份吧。
她一边抬手拭去笑出的泪痕,一边收敛笑意,嗓音微微发哑:“李大哥,你便听我的,帮我寻些人来,助我将这五千份顺利发出罢。”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不过,短期内要凑够这许多识字读书之人并不容易,你可有法子?”
李豹子眉头紧锁,犹疑片刻,终究叹了口气,低声道:“……有。”
他抬眼望向那幽幽篝火,沉思须臾,方才缓缓开口:“若是寻常时日,想聚齐这么多人,确实不易。可巧就巧在这十二月……”
谷星闻言,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豹子目光深邃,语气略带几分沉重:“前些时日,会试方才落幕,你可曾注意到,京中街头忽地多了许多文人?”
谷星皱眉回想,的确,她穿越而来之时正值十一月,茶社酒肆之中,随处可见手捧书卷之人,原以为是京城民风好学,不想竟是这般缘由。
李豹子轻叹一声,缓缓道:“能赴京赶考者,皆是历经层层选拔的才俊之士。然而科举之路,宛如独木桥,会试、殿试竞争何其惨烈,结局你我皆知。”
“三年一度会试,参加者多至八千人,可最终能顺利通过会试、入殿试者,又有几何?”
谷星心头微微一动,想起前几日偶然路过官府门前,见那石墙之上新揭的榜单,密密麻麻,然仔细数去,却寥寥无几……
她低声喃喃:“不足五百……”
李豹子长叹一声,声音低沉:“没错,不足五百。那余下的七千五百人,又将去向何处?”
他顿了顿,目光落入跳跃的火光之中,缓缓道:“家境殷实者,或可再战三年,待下一科再试运数;若家中有门路,便入私塾为师,或投身官府,做那幕僚之职;若才学出众,或可依附世家大族,为其门客;再不济,亦能在书肆抄书卖字,勉强糊口。”
他轻轻一嗤,语气里透着几分冷然:“听来,似乎皆是出路。”
“实则不然。”
“这些去处,早有人占据,甚至有些名额,未及会试便已有主。”
“若无出路,亦无门路,那便只剩一条死路。”
谷星听得怔住,嗫嚅道:“没……没那么夸张吧。”
可话一出口,她脑中却闪过宿舍里那位隔壁专业的学姐,她出身的省份竞争极其激烈,三战高考方才考入这所大学,分数比自己足足高了八十分,才最终落得同一所学校。
虽说自己也是调剂捡漏进去……
这么一想,谷星也倏地沉默了。
李豹子摇摇头,他少时便跟着家中长辈经营书肆,富家公子来他铺中买书者不在少数,然更多的,却是那些囊中羞涩的寒门学子。
许多人连一卷书都买不起,便在书铺中站上一整日,翻阅诵读,只盼能记下几分文章。
然而,十二月一过,京城的书生便会渐渐稀少,四散他方。那些无钱无路的,最终沦为流浪文人,甚至乞丐的,也不在少数。
冬雪飘零,他曾亲眼见过前些日子还在他书铺门口偷偷看书的学子,数日后竟倒毙街头,被白雪掩埋。
他轻叹一声,不愿再言。
“你若真有法子将这五千份报纸售出,那我便为你召集这一支书生队伍。”他收敛情绪,声音微顿,复又道,“若他们能得些银钱,谋得些许归处,也不失为一善举。”
谷星闻言,却只是莞尔一笑,缓缓道:“五千份?这才刚刚开始罢了。”
……
次日未及天明,谷星便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她随手舀了瓢冰水洗脸,寒意直冲脑门,冻得她瞬间清醒。
一出门,便见院中剑光流转,云羌正练剑于晨曦未至之时。
谷星看天色尚早,索性寻了处避风之地,悠然欣赏起云羌的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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