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灰色的花岗岩瓦石井边。一个穿着灰衫的年轻人提着粗大的麻绳,往上摇着水桶。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衣服虽然旧些。可周身的褶皱都被细细的压平。他的袖子被卷到了胳膊肘处。因为动作筋肉鼓起,下井的水桶没有自家提来的大。几乎每一桶都要摇上两遍,才可装满。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次,他才挑上两担水,往城门而去。
此时天刚微微亮起,城中的雾气还未散去。青石板街面上行货的商人早已牵着马车出发。各家的商贩也都推着木制独轮小车在自己的摊位前忙活着。
穿过了街巷,走到了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前。一个老妇正往锅灶边添着柴火。
“娘,水挑回来了。”
“好啊,先等一会儿,粥马上好了。”
那妇人的眼睛似乎是不大好。一直往灶台里面添柴,可是那柴火火苗分明已经被她添的柴火给压住了。
陈静将两大桶水倒到屋檐下的水缸前。又扶了他母亲坐了自己,往里添柴看着锅灶。
”今日可还回家吃晌午饭?”
“不回了。我捎带些干粮就是了,省得再跑一趟。”
“那行,你昨天分到的寿桃和果子都带上,我不爱吃那个。太甜,没得牙疼,又要去买黄含着,反而费钱。”
她说的寿桃和果子都是这城里的富户们派发的。求的就是个喜气,讨一个喜鹊登枝的好意头。
今日是放榜之期。铺子都分外火热,有准备的人家早就要把预备赏人的金银裸子给打好。只等着红榜送到,那成框成框的喜钱和流水似的笔锭如意金银裸子便要漫天泼洒出去了。
陈静低头嗯了一声。锅灶边的粥已然冒了泡,他盛到了碗里,端给母亲。里面也只是寻常的苞米谷子。又去切了半块咸菜,坛子里码着整整齐齐腌好的咸鸭蛋,用黄泥封着。案板上缺了口的碗里还余了一个煮好的咸鸭蛋,陈静剥了放在母亲碗中。
陈母微微叹了一口气。
“咱们余城放榜都有提前贺一贺的老例子。咱们家不富裕,撑不起那样的排场。也没给你贺一贺。那寿桃和红点心,你好歹都吃了,算是沾沾喜气。”
陈静答了好。快速的把自己碗里的粥扒拉完,把碗筷一收。
“母亲,我去摊子上了。”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书画摊。说是摊子,不过是一张旧桌,一个四腿不齐的破凳子,缺角处用砖石垫着。
身后的木格架上挂着些花开富贵,喜鹊登枝等等吉祥图样。放的最多的大约就是诸如钟馗之类的门神。边角处挂了几副对联,墨色显然是旧了。
陈静在在破凳上坐了。从布包中取出一本书来,珍而重之地打开。又取出一只旧的毛笔,细细的抄起书来。
他小时候也是这儿附近有名的神童。考了这么多年,却也只是挂了个榜尾。文字雅集从未去过,那些风雅之事与他无缘,自己能做的只有闷头读书。父亲早逝,为了供养他读书,母亲已然很是辛劳,身体又不好。所以便替人抄书为生。连带卖几幅字画。
书画摊子的旁边是这个炉子。挨着边儿整整齐齐的码着堆的高高的粽子,往外散发着糯米与粽叶的香甜。那粽叶因为时间的熬煮。变成了乌沉沉墨绿色。
他母亲在这城门附近卖了数10年的粽子,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近些年来身体愈发不好,力不从心,起来,因而他便不再让母亲出来,自己连着卖粽子的生意也一并做了。
周围人来人往,陈静抄着书,丝毫未受影响,只是在有人买粽子时候才搁下笔。此时若去学府上等着,怕是挤都挤不进去,还不如等人散了再去看一眼。
他看了一眼自己沾了墨汁的双手。依旧聚精会神的抄起书来。
待到日头起来街上便乱哄哄的。县衙大门紧闭,还未到开府之时。却早早挤了一堆人大有越聚越多之势,将学府周围包裹的水泄不通。
到了时辰,依着规矩穿戴了一身的衙役将红榜挂上,人们争先恐后的看着,拼命伸长着脖子往前挤,有个面色青黄的书生被挤破了鞋子,光着脚挤到了榜前,一看头三名脸色苍白,那眼中倒入森森的鬼火,在地狱中爬了一半。
“我不服,这榜不公,天理不公,天理不公啊!”那人忽然如个六岁孩童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起来。
“连张琛那样的不学无术之人便能高居榜首,那我们这些寒窗苦读之人。真真成了笑话了!!!”
张琛。
这下可好,这个名字像热油进入了滚水当中炸出了无数的水花。
那名字恰恰在榜首的位置,当下有好事者拼命挤过去,再往下看。都是余城巨商豪富之子。当下便明白了,群情激愤。
这不公平!学府里的大人们出来解释个清楚!!!
愤怒的学子情绪激动不已,推搡着衙役和值守的兵士,吵嚷着要让学府大人出来解释个清楚。更有甚者直接冲到红榜上吐口水。
威胁恐吓全然无用,却更加激怒了愤怒的学子们,不多时,便被推搡着人仰马翻,推翻了大门一冲而破。
明亮的静室内。所有人都摒气凝声,薛神医不紧不慢的在吴忧手腕上行着细针。
吴忧只觉得手腕上酸疼胀痛。嘴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可到底也没像前几天那样没出息的痛叫出声来。
薛神医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今日倒算沉得住气。”说话间轻轻提,手腕上抬,便利索的抽了针,吴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满怀期待的看着薛神医。
“行了,”
老头终于发了话。这气机算是输的差不多了。吴忧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老头又慢吞吞来了一句:“不过这药至少还得接着喝半个月的,万不能断。”
桑榆眼睁睁的瞧着吴忧抬起的眉毛,又缓缓的往底下落了半截儿。
“薛神医您别逗她了,她是不经逗的。您这么说她会当真。”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她这心可大着呢。收了针盒,薛神医宣布今日的诊疗已经结束,吴忧忍不住跳起来欢呼一声,不伦不类的给在座的两位行了个礼,一阵风似的跑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可不能耽误,赶得早的话还能坐在西街上喝碗豆腐脑呢。
“啧啧,跟荣华富贵过不去的,我看她倒是算一个。”
“您不也算一个?我记得不知是谁说过这皇宫里的床榻还不如南疆的草甸舒服。要不是我母亲劝着,陛下当会让陈太监把您那床给换成干草垫儿的。”
桑钰笑着接话,说归说,陛下赐给他的金银他也从未手软推辞过。
“桑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薛神医也收了玩笑的神色。
他也未曾想到桑榆对此女子的事情如此上心,这倒让他不好办了。
“先不说这个,你记得当日,启用圣珠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圣珠既是药,也是毒。若要解,必得需一些契机才行。成败五五分,要么生,要么死。”
“国师当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桑榆点头,末了一挑眉:“您该不是要告诉我,我这解毒的契机在于吴忧吧?”
“你倒是先说说你最近如何?”
“神清气爽?”
薛神医冷冷道:“说人话。”
“很好,简直不能再好了。”桑榆缓缓道:自我记事以来,从未如此这般轻松过。”
“这话倒没骗我。我问过你手下的人。听说那丫头第一次见你便投怀送抱了?”
桑榆扶着额头无奈道:“不是投怀送抱,更像是……情不自禁。”
“怪不得呢,我说你最近连压制香味儿的药囊都不用了。你是什么时候把你的药囊给换了的?”
“本来就是聊胜于无,”后者理直气壮道:“是我以前自己心里别扭,求个安慰而已。况且两相互利的事,你往里边装的那些东西,倒是诓了我府中库房中大半的药材,这笔买卖也算划算啊。”
薛神医面不改色道:“可能是因为你们体内都有圣珠,所以得以相互吸引所致。话说回来……她初次见你便那般失态。你见着她便没有想情不自禁一下?”
桑榆放在桌上的手轻轻交叠。
“可能是我定力比较好吧。”
“屁!”
薛神医几乎要破口大骂,从小便这样,坑人都不带眨眼的。
“小孩儿便得有个小孩儿的样子。这样处变不惊的也太不讨喜了。”
薛神医心中腹诽,那是那丫头还小,未解人事。若真通人事,恐怕便该饿狼似的扑上去把这厮吃干抹净才对。他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一本正经的跟他说话,哼,看来是没吃过教训。”
他忽然凑近桑榆的脸,神秘兮兮道:“喂,小子,你说实话,那丫头日日在近前,难道你就没动过心思?”
“……我是人不是兽,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发情的。若是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君子修身养性,又如何立身自处呢?”
“你倒是会讲大道理。”
桑榆笑了笑倒没反驳。
他一路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算是有一些难处,熬一熬忍一忍便又过去了。这些道理在他夜不能寐被丢到荒郊野岭忍着刺骨的寒风守夜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跨越的,只要有足够的坚韧和毅力。
他第一次见到吴忧,她身上的味道甚至让自己有那霎那的晃神和晕眩。可是危险上行走惯了的人,处变不惊是第一要务。所以他镇定着感受着胸腔当中几乎是无法抗拒的悸动。看着吴忧晕着头,几乎是魔怔般的向他靠近。
她年纪小不懂事,阅历尚浅。自己少年时便入军中历练,后又进暗部一路厮杀方成就麒麟卫首领之位。一刀一剑,皆是拼杀所得。
既然圣珠相互吸引不可避免,两个人中至少得有一个人是保持清醒的。
桑榆沉默着,目光却温柔。自从吴忧出现后,他的生活当真是她的名字一般,只觉得万重山路,也没有那么难了。
他也会忍不住的观察的。看吴忧在自己的小日子里面怡然自得,好像连自己的那一份快乐也一并得了。
薛神医一看他这副神情就觉得不妙,暗道当真是作孽。
历来药人的寿数都不长,甚至很少能活到成年,他和吴忧虽不是药人可这情况跟那也差不多。可见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国师曾经预言过桑榆即便熬过成年,也借不了多少寿。
从他医者的角度看,情况差不多也是如此。
他开口道:“吴忧跟你的情况不一样。她自身却十分脆弱。别说毒药了,你给她多下几两巴豆,她就能倒在茅房起不来。于她自身并无半点益处。”
桑榆颔首:“这我早有猜测,您当知道我的意思,当真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取出圣珠么?”
薛神医摇头:“圣珠既然已经没入形神,若无奇迹,根本无法重聚。”
桑榆紧紧盯着薛神医:“需要何种奇迹?”
“只有在人濒死之时,圣珠才会发挥巨大的效用。既然效用在心,想必也会汇聚于心。将死未死之时,取下心脏,便是新的圣珠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若用这心做药引,便可以取代另一颗圣珠的效用。说不得便可解你之困也未可知。”
桑榆沉默半响:“这些话薛神医不必和陛下说。”
“小子,我也是为萧氏皇族办事的,若陛下问起来,我为何要隐瞒?”
“是么?双水县南记的绸缎铺中那位荣大娘子如今可还好?”
桑榆屈指敲了敲桌子,笑盈盈的问道。
薛神医脸色一变。
“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知道该知道的这事儿。我该不该知道,还是得看您老的意思了。”
“……算你小子狠,跟我在这耍起心眼来了,不说就不说呗。”薛神医摆摆手,叹气:“就烦跟皇家打交道。”
“多谢您体谅我之心。一如神医救死扶贫。一片仁心。”
薛神医一哼。
且不知这边薛声音和桑榆作何计较,吴忧如脱笼的小鸟一般欢快自在。她本来进宫,便是轻装,无甚好收拾。无非是把这几日先得到画稿整理一番。还有预备送给桑榆的生辰贺礼。
那还是先前红鹭随口说的,吴忧不知道便罢了,日子倒也好记,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自己蒙公子这么多的关照,自然该要有所表示,只可惜那点子家底儿都让她倒腾光了,唯有用心二字,可聊表心意。
许姑姑十分不舍。吴忧在这殿内总算是有了些鲜红的人气儿。可惜她终究不是能久待宫中之人。因而吴忧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出来,见到许姑姑给她准备的东西倒吃了一惊。
他平常爱吃的点心果脯整整装满了四五个大攒盒。又专门点了几个箱子出来盛放衣物。吴忧好说有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那箱子减了两个。
待到马蹄平整的步子,在官道的方向响起。吴忧的心中越来越亮堂?穿过了长长宫巷,变到了宫墙边,又有禁军把守。
马车霎时陷入到了阴影之中。也只有几十息那么短。吴忧当时还没有感觉,可是当漫天的阳光忽然扑洒进来。那宫墙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喧闹吵嚷的声音,像潮水一般扑过来。
吴忧脸上绽开笑颜,这才是她熟悉的地方呢。
她掀开帘子蹦下马车。又探头踮脚:“公子,咱们下车走走,我请客可好?”
一节扇子先探出来,缓缓撑开马车的帘帐。接着划过骨节分明的手背,露出乌墨色的袖袍来。
桑榆缓缓的下了车,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非常。吴忧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拒绝了车夫的搀扶,就那么一秃噜下,这仪态,真是比不得。
她拉着桑榆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懊恼道:“糟糕,该给公子带个幕篱的。”
他们沿街走在闹市。桑榆通身乌墨色外袍,配以织金纹路。虽然低调,却暗光浮动,反而更显奢美。又是那样的容貌,举手投足间更是贵不可言。自然显眼。
“怎么这便嫌我麻烦了?”
吴忧告饶:“是我的错,本该带公子去一处清雅之地,是我考虑不周。”
旁边的几个挎着篮子的小媳妇眼神躲躲闪闪,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让吴忧都替她们急得慌,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看呢。
“不必理会,走吧。”桑榆看了眼四周:“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张家的黄焖酥鱼做得极好。先去那里吧。”
他一面说一面率先向城西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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