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宣宗李忱由于经历复杂,政闻轶事多,统治的又是唐朝覆亡前回光返照的那一时代,所以历来为后人所关注。在本系列书的第二部中,曾写到宣宗死亡的真相,但对其他逸史未能详尽,实有遗珠之憾。</p>
晚年的帝国,在历经黄巢之乱和军阀混战后,皇帝的日记和起居注等原始史料散失严重。所以在昭宗时,当右补阙兼史馆修撰裴庭裕等几个人奉召编撰《宣宗实录》时,竟无从下笔。</p>
其实,从宣宗到昭宗,虽历时三十年,但可供史官参考的史料却寥寥无几。</p>
裴庭裕心有不甘,依据少儿时的记忆,撰写出记录宣宗往事的《东观奏记》(东观,汉代修史之地),在公元892年进献给宰相杜让能,以备正式撰写《宣宗实录》时参考。</p>
作为一部私人史记,《东观奏记》叙事翔实,明细畅达,不乏珍闻,在晚唐史料多散失的背景下,可以说是极为宝贵的。现在看来,该书已成为了解宣宗及其时代政局最重要的笔记。</p>
与此同时,记录宣宗往事的,还有令狐澄的《贞陵遗事》(宣宗陵寝,名贞陵)、柳玭的《续贞陵遗事》和尉迟偓的《中朝故事》。</p>
现在,结合着这几部笔记,继续说说“小太宗”宣宗李忱的故事。</p>
宣宗李忱是宪宗第十三子,母亲郑氏,本姓朱,江南润州(也就是现在的镇江)人。元和年间,浙西藩镇李锜反,得郑氏;后李锜兵败,郑氏被收入长安后宫,在正妃郭氏身边做了侍女。有一次,她被宪宗临幸,怀了宣宗。</p>
元和十五年,宪宗被宦官陈弘志所杀,宫内两派宦官亦展开厮杀。当时的宣宗还是少年,他牢牢记住了凶残的场面,以及父亲的猝然消失。后来,郭妃之子即宣宗的异母兄长即位,是为穆宗。</p>
穆宗末年,宣宗曾成为皇帝候选人之一。但最后即位的是穆宗之子敬宗。敬宗没两年即被宦官和马球军将联合杀死。敬宗无子,于是,他的两个弟弟相继为皇帝,这就是文宗和武宗。</p>
由于宣宗一度有机会成为皇帝,所以在文宗和武宗即位后,他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起来,随时有可能遭遇危险。文宗还好点,武宗对宣宗就非常不客气了,不但凌辱而且迫害。在这种背景下,宣宗只好整天沉默不语,或者装疯卖傻。以至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智力有问题的人。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也因此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在无子的武宗驾崩后,他被宦官马元贽拥立为帝,因为宦官们想拥立个容易摆布的皇帝。</p>
没想到,宣宗即位后,立即露出真面目,明察细断、手腕强硬、雷厉风行。不但宦官们傻眼了,就连大臣们也惊得合不拢嘴巴。</p>
因为有过被辱和极度压抑的经历,所以宣宗成为皇帝后,性格出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扭曲,成为了一个矛盾体:在勤政爱民、从谏如流、明察秋毫的同时,又猜忌多疑、刻薄冷酷,很多时候做得太过。</p>
先听宣宗的一句话。</p>
做皇帝后,宣宗一直没立太子。大臣们建议:“立一个吧。”</p>
他怎么回答的呢?“如果立了,我就是闲人啦。”</p>
从上面的话里,基本上就能摸清宣宗的性格了。</p>
但在宣宗即位之初,他着实被武宗时的铁腕宰相李德裕吓着了。</p>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也没什么事。</p>
“宰臣李德裕行册礼。及退,上谓宫侍曰:‘适行近我者非太尉耶?此人每顾我,使我毛发森竖。’”</p>
其实也怨不得李德裕,出身贵族世家的德裕,面容本来就那么威严有范儿,每看宣宗一眼,都将后者吓得浑身发毛。</p>
所以说,作为“牛李党争”中的李党党魁,李德裕这宰相是当不成了。两天后,李德裕被逐出朝廷,出为荆南节度使。</p>
与此同时,在李德裕执政时代,被排挤到岭南的牛党五大成员牛僧孺、李宗闵、崔珙、杨嗣复、李珏,则同日北归。</p>
李德裕失败了。</p>
宣宗打击李党,主要是为了报复武宗。</p>
武宗本人豪爽,对宣宗
既轻视又不放心,有多重凌辱和迫害宣宗的记录。此外,武宗是穆宗的儿子,而穆宗呢,又被宣宗认为是勾结宦官谋杀宪宗的“元和逆党”成员,所以对穆宗的后人,他是非常痛恨的。而李德裕在当时和武宗互相信赖,君臣合作得亲密无间,这使得李德裕成为武宗的替罪羊。</p>
宣宗的“元和情结”非常浓重,起用牛党的同时,大力任用和提拔父皇宪宗元和时代的旧臣子弟,比如施重恩于宪宗时得宠的宦官吐突承璀之子吐突士晔。</p>
吐突承璀作为元和时代的著名宦官,在当时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另一派宦官王守澄、梁守谦、陈弘志发动政变,他与宪宗一起被杀。</p>
宪宗鼎成之夜,左军中尉吐突承璀实死其事。上即位,追感承璀死于忠义,连擢其子士晔至显贵,为右军中尉、开府仪同三司,恩礼始终不替焉。(《东观奏记》)</p>
元和旧臣令狐楚之子令狐绹也被提拔为宰相,恩宠有加。提升其为宰相之前,宣宗经常在夜半于宫内含春亭召见作为翰林学士的令狐绹,每每议事到蜡烛将尽。</p>
一天晚上,皇帝又赐其金莲花烛。</p>
令狐绹回翰林院,金莲花烛先至,院吏见之大惊:“陛下来了。”</p>
惊呼中,令狐绹进来。</p>
院吏对令狐绹说:“吓死了。金莲花烛是专门接引天子大驾的,学士您用它……”</p>
令狐绹:“莫怕,这是陛下所赐。”</p>
宣宗在读《元和实录》时,见前江西观察使韦丹政事卓异,问另一名宰相周墀:“其后人是谁?”</p>
周墀答:“韦宙,河阳观察判官。”</p>
宣宗说:“立即追来,速与好官!”</p>
就这样,韦宙入长安做了侍御史。</p>
再看元和名相裴度之子裴谂的待遇。</p>
当时,他也是翰林学士。有一天,宣宗下诏,提升裴谂为翰林学士承旨。</p>
这是个什么官儿呢?翰林学士院是玄宗时设立的,成员在十人之内,以五六人为多。后来,到了中唐,在几名学士中选出一位官长,称为“承旨”,负责起草诏书,甚至掌控机密。由于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权力非常大。现在,裴谂就被提升到这个位置。</p>
很快,宣宗视察翰林院,正在值班的裴谂上前拜谢。</p>
宣宗笑:“加官了,这喜悦不跟妻子分享,恰当吗?回家报喜去吧。”说罢,叫人端来御盘,赐之以名贵水果。</p>
裴谂跪在地上,张开衣袖接着。</p>
宣宗觉得不太好,立即叫身边的一名宫女解下胸前的锦帛,将水果裹起来,赐给了裴谂。</p>
宪宗优待元和旧臣的子弟,这是他跟大臣关系的一个侧面。其主面,则是万端细察,秋毫不放,极重法度,仪态威严。</p>
宣宗以勤政著称,每次延英殿议事,除了宰相,左右前后无一人伫立。由此细节可知,当时宦官的权力被大大收回。</p>
议事时,宣宗表情严肃,所谓“威不可仰视”。</p>
议事完毕后,宣宗往往会“龙颜忽怡然”,对宰相说一句:“可以闲话矣。”意思是:现在可以说点别的了。于是便与群臣们“询闾里闲事,话宫中燕乐,无所不至”。</p>
聊一会儿后,宣宗神色又会突然严肃起来,因为要还内宫了。</p>
宣宗每次在延英殿与宰相议事,都会有几句话告诫勉励宰相,其中经常说的一句是:“我总担忧你们会辜负了我。”</p>
令狐绹长期担任宰相,每每对人说:“我做宰相十年,每次在延英殿奏对,虽严冬甚寒,亦汗流浃背。”</p>
宣宗即位后,曾下了道这样的命令:没在地方做过县令和刺史的官员,不得入朝担任皇帝面前的近侍官。</p>
而且,在任命宰相这件事上,宣宗的规定也颇诡异:外臣内宦皆不能推测其人选。</p>
当初,河东
节度使刘瑑在长安,为宣宗所重。大中十一年,宣宗密诏发太原,调刘瑑回长安。</p>
等到刘瑑离开太原的当天,周围人才知道此事。既入长安,拜户部侍郎、判度支。十二月十七日,宣宗召见,把御案上的日历交给刘瑑,叫他在下旬选一吉日。后者摸不着头脑。</p>
宣宗说:“选一拜官日就可以了。”</p>
刘瑑:“那,二十五日最佳。”</p>
宣宗笑:“此日命卿为宰相。”</p>
宣宗之莫测如此。</p>
宣宗授官谨慎,为政严苛,特别讲求法度,对有专权传统的宦官亦不例外。</p>
刘皋为盐州刺史,有威名。宦官监军使杨玄价诬其谋叛,斩其首进献长安。满朝官员为其喊冤,宣宗力定杨玄价乱杀无辜的罪行而斩之。</p>
浙东观察使兼御史中丞李讷为部下驱逐,贬朗州刺史。宦官监军使王景宗杖责四十,发配到郊野为先帝守陵。从此,一旦节度使、观察使出事,作为监军的宦官都连坐。</p>
宰相郑朗自中书省归宣平坊府邸,遇私自出行的宦官李敬寔横冲直撞,便将此事奏明宣宗。宣宗诏李敬寔,敬寔答:“我是供奉皇帝的内官,按例不避。”宣宗道:“衔天子之命横绝而过可,但私出安有不避辅相乎!”随即剥夺了先前所赐的紫衣,加以治罪。</p>
高少逸为陕州观察使。有宦官过硖石驿,因饼黑而发怒,肆意鞭打驿吏。高少逸将饼作为证据递交给宣宗。同时,当事宦官也把此事进报宣宗。宣宗看后勃然大怒:“高少逸的奏章已至!深山中,这样的饼很好得到吗?为何不珍惜!”遂将宦官严惩。</p>
宣宗曾这样说:“犯朕法,虽我子弟亦不宥。”于是内外皆畏惮。</p>
乐工罗程,善弹琵琶,宫中第一,且能变新声,武宗时就深受崇信。宣宗即位,亦对其宠爱有加。有一天,罗程以小事杀人,宣宗闻之,立即叫人将之拿下,押至京兆尹处。</p>
其他乐工以罗程琵琶天下无双为由,为之求情,并在宫中置一虚座,上面放了把琵琶。</p>
宣宗问:“什么意思?”</p>
众乐工哭泣着拜倒:“罗程辜负陛下,万死不赦!但是,臣辈甚惜罗程之艺,今天杀了他,他也就没机会再侍奉陛下了!”</p>
宣宗冷笑:“你们惜的是罗程之艺,我重的是高祖、太宗之法!”</p>
又,优伶祝汉贞,滑稽而善揣人意,出口为七字语,尤为宣宗所喜。一天,祝汉贞跟宣宗聊天,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政事。</p>
宣宗立即正色道:“我养你们这些优伶是为了戏乐耳目,你怎敢干预朝政?!”</p>
后来,祝汉贞的儿子犯法,宣宗下令杖杀。</p>
祝汉贞后来也没逃过法网。有人以金帛贿赂他,求刺史一职,他虽把金帛都收下了,但没敢跟宣宗提此事。事发后,祝汉贞被御史台劾奏。宣宗下令杖二十九,流放于边远之地。</p>
宣宗对身边的乐工优伶是这个态度,对面前的大臣更是严苛。</p>
有一次,京兆尹也就是长安市长崔罕,在街上遇见大内宦官。后者趾高气扬,不按制回避。崔罕也不含糊,二话不问,将其拿下,杖击五十四,把他揍死了。</p>
宣宗闻报大怒,说:“崔罕为京兆尹,来人不避马,杖之可以。但他不问身份,上来就打,一错也;又,人臣所掌杖刑,最大权限是杖击二十七下,过了这个数,就是天子所掌的权限了,而他杖击五十四,简直骇人听闻!”</p>
就这样,崔罕被罢官,出为湖南观察使。</p>
这件事上,宣宗不是在袒护宦官,而是在以法度苛察大臣之过错。</p>
接替崔罕的是崔郢。这个崔郢呢,上任没几天,因囚徒越狱,负主要责任,也被宣宗踢出京城。</p>
严苛没问题,但宣宗的问题是,在严苛的同时,不能发现真正有才华的人。</p>
比如说,像温庭筠、李商隐这样的人,在大中时代是做不了什么官的。尤其
是温庭筠,才华高迈,终不得用。到晚年,宣宗才下了道圣旨:“乡贡进士温庭筠早随计吏,夙着雄名,徒负不羁之才,罕有适时之用。放骚人于湘浦,移贾谊于长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可随州随县尉。”</p>
于是,温庭筠以九品官度日。</p>
同时代的进士纪唐夫叹庭筠之冤,赠诗曰:“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p>
温庭筠是“以才废”的典型。</p>
温庭筠被授予九品官的前一年,李商隐死于盐铁推官的任上。自开成二年中进士,到大中十二年,二十二年过去了,李商隐连金銮殿的边也没沾上。</p>
有一次,宣宗生病,召御医梁新诊看。数日后,病治好了,梁新向宣宗求官。宣宗不准,只是每个月给钱三百缗。</p>
宣宗更吝啬于荣誉的授予,所谓“上慎重名器,未尝容易,服色之赐,一无所滥”。说的是,他从不轻易赐予大臣金紫、银绯什么的。金紫是金鱼袋和紫官服;银绯是银鱼袋和绯红的官服。这些都是品阶和荣誉的象征。</p>
所以,在大中时代,大臣们穿戴都很寒酸。有大臣苗恪,由司勋员外郎升任洛阳令,穿着一身蓝衫就赴任了。</p>
宣宗每次在大内巡游,只带着紫衣金鱼、绯衣银鱼二三副,这跟以前的皇帝形成鲜明对比。而且,就是这两三副,也不轻易赐给宦官。或半年或终年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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