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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长史段宝元下意识地想去揉揉自己的眼睛,又觉得此举大概是在公主面前失仪,多少有点不妥,连忙将手给放了下来。
这一抬一放极快,好悬没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算是很见多识广的人了。
比如说他的前一任上官贾敦颐,在从瀛洲刺史任上调任到洛州来后,居然干出了个极为骇人的事情。
他在发觉当地的豪富之家所占的田地超过规定后,直接上手一家家查抄,一口气没收出了三千多顷的地,而后将这些地按照国家法令的规定分给了洛阳贫民。①
按说干出这等凶悍之事,是要担心一下会不会遭到当地豪强报复的,结果这家伙倒好,仗着自己政绩卓绝,还一度因公事缘故下狱却被陛下亲自下诏放出来,便更有了一番对峙豪强的魄力。
可惜去年年初之时,贾刺史的身体就已很是不好,最终病故在了任上。
但段宝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彼时令他心惊肉跳的一出。
结果现如今,他又要面对另外一个极端了。
年龄上的极端!
他在心中思量了一番陛下的各位女儿年纪,这才将面前的这位和皇后所出的安定公主对上了号,也不由紧跟着便哀叹了一声。
陛下啊,就算您真要给这位安定公主累积声誉,也不能拿这等事情开玩笑呀。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约也只能在此事上挂个名头罢了。
但还不等段宝元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便已听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问道:“可否劳驾段长史随同我移步?”
官员之中,官服的颜色是最清楚不过的等级划分,根本不必问什么“哪位是段长史”这样的话。
段宝元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既有陛下圣谕敕令下达,别管他觉得年幼的公主督办此事是否过于荒唐,他也得先照规办事。
反正,天津桥这东西,只要公主没有突发奇想,想要将其造成个奇怪的形状,出不了差错。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朝着李清月回道:“公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李清月摸了摸腰间的鱼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再多几分派头,但眼看着面前这位循规蹈矩的洛州长史根本没把眼睛往别的地方看,又觉得似
乎没这个必要。
也对,陛下自己都还在洛阳呢,洛州官员但凡有一点行事差池之处,她这个做公主的转头就能去向父亲告状。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段长史想必也知道了,我阿耶在诏令之中说,想要令同至洛阳的僧侣负责修建天津桥。
“正是如此,段宝元垂首答道,“只是臣有些不太明白,为何陛下严令我等暂时不得将消息外泄,尤其是,不能将其直接告知于驻扎在圆璧城中的僧侣。
李清月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他们很好说话吗?
段宝元:“……
这话真不像是个如此年幼的公主能说得出来的,可段宝元沉下心来思量她的这句回答,又觉得其中不无道理。
因佛教的开端乃是汉明帝派遣使者自西域求佛至洛阳,并在此地兴建白马寺,洛阳周遭的佛寺虽有部分被战祸焚毁,依然可算昌盛。
自段宝元担任洛州长史以来,没少同那些僧侣打交道。
这其中自然也有德行操守出众的高僧,甚至在前年的洛州水患中,有人将寺中积蓄的粮食给拿出来赈济灾民。
但也有不少僧人,真可谓是乌烟瘴气做派。
或许是因为前任洛州刺史对豪强占田的打击,便也让人将目光转移到了佛教弟子的身上。
以这些人看来,既然有着名录造册的弟子能算作多重意义上的“方外之人
想来洛阳是这样,长安的和尚也不会相差太多,若是贸然让这样的一行人去负责修建天津桥,干那种下等人的苦活,他们可不会乐意。
段宝元想到这里,小心端详了一番李清月的面色,发觉她好像并未因为这样的障碍而有所不快。
只不知道这种表现,是她确然胸有成竹,还是她年纪太小的缘故。
他随即就见李清月又朝着他招了招手,见他俯身下来后才轻声说道:“所以阿耶才先令你等保守秘密,对此事心中有个底,再令我来执行此事,必定将其办得漂漂亮亮。
段宝元问道:“既如此,公主需要我做什么?
李清月答道:“其一便是,咱们如今已说过两句
话了就算此前不认识现在也认识了。我知道你们对我来做监工必定有不解和不满可如今咱们才是一并同事的总不能还互有龃龉各自隐瞒。所以我需要你们对我做出的行动都不必怀疑。”
段宝元有顷刻间的犹豫却又转瞬想到能对佛教僧侣有此种点评又能说出这样的一段开场白就算是将她当做十二三岁甚至更年长的人也无妨。
想着他此刻代表着正是后方官员又飞快地点了点头。
“很好其二便是我需要你们为我找来些洛阳民众。务必要找来些嗓音嘹亮又曾经受过贾刺史恩惠的。至于用来做什么我先暂时不同你说你将人找来便是。”
段宝元很想问这让僧侣修建天津桥一事又同他那位已然过世的上司有什么关系偏偏被李清月的后半句话给直接堵了回去。
他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又点了点头。
李清月又道:“至于其三明日的早上劳烦段长史陪我往圆璧城中走一趟去见见那些未来的……劳工。”
以劳工二字形容这些僧侣真可谓是直白也让段宝元对于这位小公主的底气更有了一番认识。
他下意识追问道:“那今日呢?”
“今日嘛……劳烦段长史把洛州府库之中与洛河有关的案卷都送到皇城之中我近来在右掖门大街处的秘书省办公之地要了个位置用于处置建桥一事就送到那里。”
李清月一眼便瞧见段宝元显然是对这效率还有些纠结又补充了一句:“我没看完卷宗你没找齐人手咱们怎么能办事呢?”
因他还保持着俯身聆听的姿势李清月干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别那么心急。陛下也不会因为你们没能一日建桥就对你们施加惩处的。”
“还有你也可以放心我没打算用你找来的人修桥否则便同陛下的盘算有悖了。”
段宝元:“……”
安定公主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愣着做什么”李清月收回手来吩咐道:“赶紧去拿东西来。”
“臣这便去。”
段宝元连忙后退了几步而后调过身来朝着与他同来的官员走去。
见他招呼着众人离去不
像是要在此时为他们解惑的样子,这些人也一并先暂时离开了此地。
直到回返到州府府衙之时,他们才听到段宝元喃喃自语道:“到底谁才是那四岁小儿啊?”
大概不会是那位小公主的。
她也未免太有上位者之风了。
但若让李清月来说,她这最多便是占了自己年龄小的优势,和旁人的认知之间存在显著差异。
这种优势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势必会消除不小,可起码在现在,有了这样的一出先声夺人,她要用起洛州官员来达成这出目的,便没那么多麻烦了。
更应当感谢上一任洛州刺史是个严于律己且善于约束下属的好官,才让遗留在此地的官员大多都非尸位素餐之人。
她一边翻阅着由段宝元令人送来的案宗,一边听刘仁轨问道:“公主现在可以说说看,打算如何指挥那些僧侣了吧?陛下既让我来为您把关,总不是只当个镇场用的打手。”
说实话,若说在山川地理的教学课程上引发出了漕运思考,已完全出乎刘仁轨的意外,但他是真没想到,她还能顺势再给自己找来一件差事。
好像彼时大慈恩寺中的“三所需”言论,只是她拿出来恫吓老师的第一步,往后的种种都得按照这个标准往上来算。
李清月抬眸朝着他看来,回道:“我争取下来这个职务的时候和阿耶说,因我年幼任性,可以在有些事情上放肆几分。”
“但我想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直接冲到圆璧城中,对着那些僧侣放话,让他们必须在此事上听从我的指派,否则别怪我年纪小拿不动刀,直接将其掉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刘仁轨道:“这是自然。”
“那么就该先将他们当做我的下属来看待了。”李清月将案宗一合,自座位上站了起来,笃定说道:“既是下属,总该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还得看我给得起什么。”
就像那位西域胡商,她只知对方所需,自己却给不出,这就很不好。可这些僧侣不同——
“我思量了一番,还真想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名望。”
李清月朝着刘仁轨说道:“应该感谢老师在来此地的路上,先说地理后说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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