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简渔知道在这次生日聚会上会见到李稷,她宁可下车时就摔断腿,也不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走到李稷的面前。
彩灯闪烁,或紫或红的暧昧色块落下来,把玻璃酒瓶照得五光十色,隔着张茶几,李稷就那么众星拱月地坐在那儿,寸头锋眉,利眼薄唇,手腕轻抬,明明烟灰缸就在咫尺可得间,身侧的人为了讨好他,却立刻合起双手,用肉掌去接烟灰。
简渔看得眉头紧皱,好像那猩红的烟灰是落在了她的掌心,把她的皮肉烫出洞来。
但当李稷的目光扫过来时,简渔便立刻低垂了眼。
她站在人群后,并不起眼的位置,只要尽力降低存在感,她觉得李稷不一定会注意到她。
毕竟,他们这么久不见了,他的日子过得这么声色犬马,也没有必要还记得多年前那盘淡粥小菜。
简渔琢磨着该走了时,李稷却开了口:“坐吧。”
包厢内其实很吵,氛围浑浊,李稷的声音不算大,但因为足够冷,所以成了劈开浊气的那把利剑,锋而利,一下子就把所有不安分的躁动都压了下去,让大家不自觉地丢下小心思,纷纷看向他,听命于他。
同事扯了扯简渔的手,简渔回过神来,迈着僵硬的双腿,跟在大家后面,蹭着沙发边坐了下来。
她坐在最末尾,与坐在上首的李稷似乎隔着天堑银河。
寿星李玉找来管家,把两个包间的酒并在了一起,简渔重新拿回了她的鸡尾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冷眼看着同事一茬又一茬地去跟李稷敬酒。
和她坐在一起的同事叫程锦,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脸皮比较薄,也想去敬酒,可被李稷的目光所慑,实在不敢独自去,就想着拉简渔一道。
程锦悄悄地指着李稷:“之前大家不是都好奇李玉到底什么来历,区区一个实习律师却能让所里的主任与合伙人都敬着。喏,这就是李玉背后的大靠山,京圈著名的太子爷,只要他指缝里肯漏下点什么,就够我们衣食无忧,如果能傍上他,轻轻松松年入千万不是梦。”
她说话间,观察着简渔的神色,见简渔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于是很快改了口:“当然,富二代平时交往的不是女明星就是模特,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种灰头土脸的良家妇女,我就是随口瞎说,你当我白做了个天鹅梦。”
简渔配合着她扯了扯包厢内实在吵,她头有点疼,放下酒杯,出去了。
刚出去时,正好看到管家带着一队身高腿长的姑娘往包厢里走去,她回头借着没有立刻合上的门看了眼,管家正站在李稷面前殷勤地介绍着诸位环肥燕瘦,他倒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当然,无论他现在是个什么反应,其实和她都没有关系。
简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冷静了会儿,才开始一条条回男友郎怀璋的消息。
他在问简渔的聚会什么时候结束,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了。
郎怀璋不喜欢简渔在外面喝酒,更不愿意她踏足夜总会这种地方,总觉得又脏又俗气,会把他的灵魂也牵连得下坠。
但简渔是独立律师,为了开拓案源,总有很多身不由己的社交,不可能听他的话,只好每次出门都和他报备,去哪里喝,和谁喝,大概几点可以走。
郎怀璋几乎每次都会掐着点来盘问她的行程,为了防止她胡来,一定要亲自接她回去。
如果是过往,简渔或许还会再拖一下,但今晚因为李稷,她巴不得早走。
她边说边往外走,既然郎怀璋已经在路上了,她也不准备再回包厢,打算给李玉发条消息就是。
“我吃过饭了,你没吃的话,冰箱里还有点吃的。”
‘啪嗒’。
忽然冒出的声音清脆无比,吸引了简渔的注意力,让她不由看了过去。
就见李稷单手插着裤兜,正倚靠在墙面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程锦正站在他面前,虽然紧张,但还是在努力地踮起脚靠近他。
简渔收回了视线,继续和郎怀璋说话:“上回你留下的睡衣,我都洗好烘干收起来了。”
没有听到郎怀璋的回声,倒是那声“啪——”又清脆地响起。
打火机合页被掀开,火苗空落落地燃着,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合页盖下。
简渔没理会,摁了电梯下行键。
“今晚你可以直接过来。”
“——哒。”
脆声利落,若铡刀落地。
简渔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程锦好不容易能凑到李稷面前能说上两句话,原本就紧张,现在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样的惊天大事,才能让李稷这头原本懒散的狮子忽然进入了猎食状态,身上的气息凛冽逼人,侵略性强到能压迫着她开不了口。
她只知道这时候的李稷不好惹,也不能去招惹。
*
简渔裹着羊驼大衣坐上了卡宴。
郎怀璋坐在后座上,半边的脸露在熠熠灯火下,如玉石般温润洁白,睫毛长翘,安安静静地半垂着,莫名有几分忧郁。
他皱了皱挺翘的鼻尖:“喝酒了。”
简渔轻应了声:“只喝了一杯。”
她伸手给郎怀璋比画,郎怀璋不喝酒,不进酒吧夜店,对花里胡哨的鸡尾酒没什么概念,只看着简渔的比画,以为她喝得不算多,情绪才稍许转晴。
“阿姨给你准备了鸡汤小馄饨,但只能回去吃。”
郎怀璋是有洁癖的人,不喜欢有人在他的车里吃东西,哪怕这个人是他饥肠辘辘的女朋友也不可以。
简渔没话讲:“好。”
她把车窗降下来,脸朝外,看着旖旎街景,让徐徐的秋风吹散脸上的热气。
不知不觉间,简渔头靠着窗,竟然睡过去了,再醒来,是郎怀璋伸手拍着她的脸,将她拍醒了。
郎怀璋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思索:“你做噩梦了。”
“没有吧。”简渔揉着太阳穴,为自己沉沉的睡意不好意思一笑,但她确实觉得自己没有做梦。
郎怀璋说:“那你一直在哭喊‘求求你放了我’是什么意思?”
简渔神色一顿,笑意微收,脊背仿佛被灌入一条笔直的冰线,让她一直寒到脚踝。
郎怀璋一无所觉地看了过来:“难道你梦到绑匪了?”
简渔想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因为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脸部肌肉的僵硬,但尽管如此,她还在努力地扯开肌肉,吃力地堆起一个笑容。
“我不知道,可能梦到了吧,但我确实没有什么印象。”
郎怀璋没往心上去:“只是一个梦而已,又不愉快,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他下了车,来牵简渔的手。
“你的手怎么那么冰?”
简渔胡乱应付:“可能是吹久了风。”
郎怀璋没有再细问下去。
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简渔也是这般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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