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居然还真敢觊觎公主!”
身为老父亲的朱翊钧许是太愤怒了,气到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你多大年纪?公主才多大年纪?你要不要脸了?”
“回陛下。”张重辉眼神怪异起来,回道:“草民今年才……十七岁而已啊。”
朱翊钧沉默了。
找补一般,他又道:“你都已经成亲了。”
“陛下,无妨的。”张重辉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可以抛妻,改而‘尚’公主。”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已经静止了。
朱翊钧皱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张重辉,俨然在看一个疯子一般……
他甚至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一个为了‘攀龙附凤’而抛弃发妻的男人。
他甚至都在怀疑,张重辉是不是在故意跟他装的了?
朱翊钧不知道张重辉到底是不是故意装的负心汉,他只知道没有哪个父亲敢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没有良心,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更不提,这还只是一个罪臣之后!
“你想的还真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想当驸马!”
朱翊钧冷笑着斥骂了一句,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象征着张重辉的‘驸马梦’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没能当成驸马,张重辉‘看起来’似乎很是失落,实则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但他面上仍是可惜地叹道:
“陛下,请您恕草民斗胆直言,您既不肯为草民的祖父正名,又不肯将公主许配于草民,只赏些无甚用处的珍宝,这恐怕真的无法堵住外面的流言蜚语啊。”
这番话可谓是话糙理不糙,张重辉既是在不动声色的跟皇帝谈条件,也是在说大实话。
毕竟珍宝而已,纵使名贵,可身为一个罪臣之后,即便是坐拥家财万贯又如何?
在这身前身后名都大过天的时代,清白之身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不然商人的地位也不至于那么低了。
朱翊钧自然也知道,珍宝虽名贵,可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顶多卖钱。
可御赐的东西,谁敢卖?
最好的‘奖赏’,是要大到能够让外人都相信了,皇后和公主真就是被张重辉给清白救下的。
对于一个罪臣之后来说,没有什么奖赏能够比洗刷先祖的冤屈更为重要了。
然而,朱翊钧是说什么都不可能为张居正平反的。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就相当于他这个天子君父,当着全天下子民们的面,啪啪狂扇自己的老脸了!
太丢人了,不可能的。
而且,张居正就是有罪!
朱翊钧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张重辉也知道这个优柔寡断,却又极好面子的皇帝不可能答应。
但想要达到目的,往往并不是只有直挺挺的一条路可以走。
有时候,‘曲线救国’反倒更为可行!
“陛下,草民知道您不愿意原谅祖父生前的那些罪行。”张重辉突然极为诚恳地道: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为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名声,也为了草民的一己私心,草民只求您复了草民二叔,和三叔原本的官位吧!
他们二人寒窗苦读多年,一位是榜眼,一位是状元,皆是我大明朝之人才,如此人才既受天子您的恩泽沐浴,便要为我大明朝鞠躬尽瘁才是。
陛下,人才机不可失,这既能了您的燃眉之急,又不用为草民的祖父平反,且更是能让世人都看得见的大恩赏,如此一来,实乃双管齐下,两全其美啊!”
朱翊钧又一次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认为张重辉的脑子有问题。
给张嗣修和张懋修两兄弟官复原职?他没听错吧?
罪臣之后的冤屈都还没洗刷干净呢,还想回朝官复原职?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就在朱翊钧准备唤陈矩进来扶自己离开,远离张重辉这个神经病时……
却是有一个想法,突然间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炸现了出来!
等等!官复原职?
倘若……复的是一个……办不好就要人命的‘官’呢?
咦!好主意!
“张重辉,你说的没错。”朱翊钧突然怪笑起来,道:
“你叔叔身为大明朝的人才,理应为我大明朝鞠躬尽瘁才是。
正好,眼下我大明正值纷乱时期,又是有倭寇暴乱,又是妖书四起。
朕记得,你四叔当年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同知了,是妥妥的少年天才。
如此人才埋没了实在可惜啊,不如朕就复了他的官职,让他来替君分忧,查清这次的妖书案,和通倭一事吧!”
朱翊钧一边说,一遍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年的所有举止以及表情。
他承认张重辉很能装,但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有多能装。
朱翊钧就不信这世上,还能有比张居正更能装的人了!
“陛下,草民的四叔只是一个粗人,锦衣卫已经有骆指挥使了,哪里用得着他来,您就莫要开玩笑了……”
张重辉看起来还是很淡定的,然而他那微微攥紧的手,以及那强装镇定的从容,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慌’。
这一切都被朱翊钧看在了眼里,他笑得更开心了,同时他也更加确定了,这就只是一个有点聪明的十七岁毛头小子罢了,根本就不是那个‘他’。
“不是伱自己说的,想要你叔叔官复原职吗?”见张重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朱翊钧越笑越开心了,还不忘调笑道:
“张重辉,朕赏了你这样大的恩典,你怎么不磕头谢恩啊?怎么,难不成,你在害怕什么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翊钧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始终都认为这次妖书和上元暴乱的罪魁祸首,就是张重辉!
行啊,你不是要给你叔叔官复原职吗?
那朕就让你的四叔官复原职!让你的亲叔叔来查你这个亲侄子吧!
查的出什么,‘大义灭亲’那最好不过!
要是查不出什么……那就是包庇亲朋!有负圣恩!违逆君父!
这是死罪!
朱翊钧摆明了就是要让张重辉‘自食其果’,死有余辜!
朱翊钧更是想借此机会,给前朝的那些老头子们塞一口苍蝇,好好恶心恶心他们!
张重辉似乎‘才’看明白,万历皇帝的真正意思。他更似乎‘才’看到,自己将来的那条‘必死之路’。
只见他一副认了命的模样,颇为绝望地俯首谢恩道:
“草民多谢陛下隆恩,天子圣明!”
张重辉的绝望看起来并不像是演的,朱翊钧越看越高兴。
然而高兴之余,朱翊钧又有些没来由的失落,似乎是在失落着眼前的这一个人,真的就‘只是’张重辉而已……
短暂的惆怅过后,朱翊钧唤来了门外侯着的陈矩,直接下令道:
“传旨下去,朕念罪臣张居正之孙有功,特复张居正之四子张简修官复原职,并由其彻查此次妖书,及上元暴乱之事。命其感念皇恩,切勿负朕之所托。”
“另外。”朱翊钧在陈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他看着俯首于地的张重辉,说道:
“既然救了皇后和公主,那便要好好的招待招待他。就先留他在宫里,‘好好的’住上一段时间吧。直到妖书案结束了,再送他回去。”
皇帝陛下此言一出,陈矩当即便是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好好的招待,这摆明了就是以招待为由,实则目的是为了囚禁张重辉。
陈矩很清楚,皇帝陛下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怕张重辉这个祸害,在‘关键’时候跑出去添乱。
毕竟这小子搅浑水的本事,是谁都见过的。
遥想张诚当年被捅的那十几刀,现在都还有疤痕在。而国舅爷郑国泰当年被打掉的那几颗牙,现在说话都还在漏风……
回想起这些,陈矩不由得膀胱一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次,哪里都透着不对劲……
尤其是当陈矩看见,张重辉那张写满了‘失算’的脸,他更是感觉哪哪都不太对劲……
这小子素来狂妄得很,怎么突然间就吃瘪了?
难不成皇帝陛下这么厉害,把这小子给拿捏得死死了?
陈矩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反正皇帝陛下都已经下令了,从现在开始张重辉都得被扣在宫里头。
更是得等到妖书案抓到了‘真正’的幕后指使后,才能够放其出去!
紫禁城戒备森严,他就不信这小子还能搞事情了!
……
万历皇帝走了,他似乎并不准备给张重辉挪个地方,竟直接将其关在了乾清宫的偏殿里头‘招待’。
如此‘殊荣’,饶是郑贵妃看了都要眼红。
然而张重辉却知道,万历皇帝不过是怕他离开了最近的‘眼皮子底下’后,会出什么岔子罢了。
毕竟哪怕就是在皇宫里头,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
但凡看不见,那便会有意外。
而这些意外,往往还都可能来自于万历皇帝的妻儿老小。
说到底,万历还是在怀疑张重辉罢了。
“陛下啊陛下,我都跟您说了这些事不是我干的,您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张重辉一改先前的‘失算’模样,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从容,心叹道:
“演戏可真累啊,差点就要穿帮了。”
“四叔,接下来就靠你了,不求你仙人附体,只求你正常发挥就行。”
……
张简修被复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一听到罪臣张居正的后人被复官了,前朝这下子可以说是彻底炸了!
许多大臣都纷纷表示,此事实在是不合规矩!
然而,表示归表示,却是没有人真的去趟这趟浑水,去向皇帝陛下上疏表达意见。
毕竟,此事可关乎了一国之母的名声所在啊!
人精的大臣们很快就看明白了,皇帝陛下复张简修官职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一个陷阱!
倘若大臣们反对了张简修复官,那便是表明了大臣们,对皇后和公主的清白有所异议。
皇后的清白一旦有损,那便代表着皇后不配再当皇后。
若是皇后因为此事而被废,那不就遂了皇帝陛下的心?
届时,不仅顺理成章的使得郑贵妃能够成为继后,更是助纣为虐的使得皇帝陛下能够更加顺利的改立福王为皇太子!
大臣们并不想让张简修复官,然而他们更不想遂了皇帝陛下的愿,让其成功废太子改立!
凡事都是要取舍的,对于大臣们来说,张简修只不过是皇帝陛下临时抛出来的一把刀罢了!
一把用完就丢,连磨都懒得磨的刀罢了!
人与人的喜乐并不相通,绝大部分人都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来看待张简修复官一事的。
毕竟这倒霉蛋时隔十几年,好不容易蹭了侄子的功劳再次复职,就遇上了这牵扯颇多的妖书案,和百年一遇的京师倭寇暴乱。
最关键的是,皇帝陛下还专门点名了,就要让张简修来查。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这明显就是故意的。
既给了张简修罪臣之后复官的荣耀,又让他去办棘手无比的两起案件,这究竟是赏是罚,就得看张简修的‘本事’了!
……
事实证明,张简修的本事大不大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但他的嚣张程度却是令人咂舌不已!
张简修才刚上任,他在锦衣卫里唯一的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就称病请假了。
如此一来,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张简修,直接就成了锦衣卫的临时老大。
如今的东厂督主陈矩并不像张诚那么爱管事,加上陈矩的心思几乎都在皇帝陛下的身上,故而他也没有多去在意张简修这个人。
反正在陈矩乃至许多人的眼里,张简修这次复任就是来背锅的罢了,晾他也搞不起什么水花!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张简修上任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带人冲去了当今内阁次辅沈一贯的家里——搜!查!搬!砸!
……
沈府。
“张简修!你疯了吧!我可是当今内阁的次辅!皇上的老师!你无凭无据就来我家里闹事!成何体统!我要向皇上参你一本!”
沈一贯都快被气死了,他没想到张简修一个罪臣之后,居然嚣张到了这种程度,刚复任就跑来他家里头闹事!
疯了吧!当他沈一贯好欺负是不是!
面对沈一贯的大吼大叫,张简修表现得更嚣张了,他一边翻着手上的资料,一边不耐烦骂道:
“沈阁老,什么叫无凭无据来你家闹事?锦衣卫禀天命查案办事!你有意见?区区一个内阁次辅而已!嚷嚷什么呢?
是皇上的命令更重要,还是你一个内阁次辅的体统更重要?还皇上的老师呢,你才教过皇上几天啊就老师了?
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得看看场合和对象吧?还有,你派贼人暗杀我侄子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这笔官司你先给我记着!”
张简修的嘴就跟淬了毒一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素来如此,哪怕身无官职时他的嘴巴也是从不饶人。
沈一贯被骂的头都晕了,可怜的老人气得喘气如牛,当即也是抓住了张简修的最后一句话,嘴硬反驳道:
“首先,我从没有派过什么贼人暗杀你侄子!另外,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再怎么说也是内阁重臣,你却对我如此无礼,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刚刚官复原职而已!行径就如此卑鄙恶劣!你就等着遭满朝弹劾吧!”
也不知道是张简修的心理素质过于强烈,还是他压根就没有去听沈一贯在骂什么。
他只一个劲地翻着,锦衣卫之前就已经查出的,有关于沈一贯的所有资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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