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关于童年的记忆,始于南方小城永无止境的雨季。
那雨带着海腥气,黏腻细密,能下上整整半个月都不见停。
雨水顺着老式瓦房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小坑,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
他和母亲住的房子在小城最旧的巷子深处,墙是斑驳的灰黄色,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颜色更深的坯。
下雨时,母亲会搬出家里所有的盆和桶,接住从不同缝隙漏下来的雨水,“叮咚、叮咚”,那些声音组成沈砚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
母亲叫母亲,人如其名,温婉秀丽,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份天生的好样貌。
她在一家纺织厂做女工,白天踩着缝纫机,晚上还要接一些糊纸盒、缝扣子的零活。
她的手指永远缠着白色的胶布,指节有些变形,但抚摸沈砚脸颊时,却异常柔软。
“砚砚,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听老师话?”母亲一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糊纸盒,一边轻声问趴在旁边小凳子上写字的沈砚。
“听了。”沈砚奶声奶气地回答,举着本子,“妈妈你看,我今天学写自己的名字了!”
歪歪扭扭的“沈砚”两个字占满了格子本的一页。
母亲看着,眼圈忽然有些红,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把沈砚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头发:“我们砚砚真聪明。”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沈砚仰起脸,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来接,为什么我没有?”
母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温柔说:“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赚很多钱,等砚砚长大了,变成特别厉害的男子汉,爸爸就回来了。”
“那爸爸会给我买小汽车吗?就是浩轩他爸爸给他买的那种,会自己跑的小汽车?”沈砚的眼睛亮起来。
“会的,一定会的。”母亲的声音更轻了,她避开沈砚期待的目光,重新拿起糊到一半的纸盒,“砚砚乖,先写作业,妈妈把这些做完,明天才能给砚砚买肉包子吃。”
肉包子是奢侈品,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晚饭是清水煮面条,加几根青菜,偶尔奢侈一点,会有个煎鸡蛋。
“妈妈你也吃。”沈砚用小手把鸡蛋掰成两半。
“妈妈不爱吃鸡蛋,砚砚吃,吃了长高高。”母亲总是这么说,然后低头喝自己那碗几乎没有油星的面汤。
沈砚五岁那年,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不一样。
那是幼儿园放学,突然下起大雨,其他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撑着伞接走了,只有沈砚一个人蹲在屋檐下等。
母亲那天上白班,要六点才能下班。
一个同班的小男孩被他爸爸抱着经过,指着沈砚大声说:“爸爸你看,沈砚又没有爸爸来接!他妈妈也好晚才来!”
那男人瞥了沈砚一眼,对自己儿子说:“别乱说。”但那眼神里的东西,沈砚看不懂,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小男孩不依不饶:“我没乱说!王阿姨说沈砚是没爸爸的野孩子!说他妈妈是……”
“闭嘴!”男人低声呵斥,抱着儿子快步走了。
沈砚蹲在原地,雨丝被风吹着,打湿了他的裤脚。
野孩子?他明明有爸爸,妈妈说了,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那天母亲来接他时,天都快黑了,她跑得气喘吁吁,身上被雨淋湿大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破旧的伞。
“对不起砚砚,妈妈来晚了,今天赶一批货……”母亲蹲下身,用袖子擦他脸上的雨水,指尖冰凉。
“妈妈,”沈砚看着她,“我是野孩子吗?”
母亲的动作猛地顿住,脸色在昏暗的天光下瞬间惨白,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可怕:“谁……谁说的?”
沈砚垂下了头,不说话了,他不懂“野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那是不好的词。
母亲的嘴唇颤抖起来,她把沈砚用力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紧得沈砚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脖颈上,和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
“不是的,”母亲压抑着哽咽,“砚砚不是野孩子,砚砚有爸爸,只是……只是爸爸现在不能回来,砚砚是妈妈最宝贝的孩子。”
那之后,沈砚不再轻易问起爸爸,但他开始敏锐地察觉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和压低的议论。
巷子口杂货铺的阿姨,每次他和妈妈经过,都会用那种又像同情又像鄙夷的眼神看他们,然后转头跟旁边的人嘀嘀咕咕:“……造孽哦,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男人玩了就扔……带着个拖油瓶……”
隔壁李大妈表面上对母亲客气,背地里却跟自己女儿说:“离那对母子远点,谁知道什么来路?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不然能一个人带着孩子躲到这地方来?”
这些碎片式的恶意,像细小的针,扎进沈砚逐渐懂事的心。
他开始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在那些大人用探究的眼神看他时,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学会在同学嘲笑他没有爸爸时,握紧拳头却不还手——因为妈妈说过,不能跟人打架,医药费赔不起。
他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会看脸色,只有和母亲单独在一起时,他才会变回那个会撒娇的孩子。
七岁生日前一个星期,母亲显得格外心神不宁。她接活的量突然减少了,晚上常常对着窗户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褪了色的香囊——那是沈砚唯一见过的,属于“爸爸”的东西。母亲说,那是爸爸离开时留给她的。
“妈妈,你是不是想爸爸了?”某天晚上,沈砚钻进母亲怀里问。
母亲回过神,摸摸他的头,笑容有些勉强:“是啊……砚砚,如果……如果妈妈去找爸爸,把他带回来,你觉得好不好?”
“好啊!”沈砚眼睛一亮,“那样我就有爸爸了!他们再也不能笑我了!”
母亲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是……如果爸爸那边,有很多规矩,很多人不喜欢妈妈和砚砚,怎么办?”
沈砚听不懂“规矩”,但他听懂了“不喜欢”,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没关系,我和妈妈喜欢爸爸就行了,爸爸喜欢我们吗?”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生日前一天,母亲难得提前下班,还买了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真的是很小一块,只有一个巴掌大,但上面用红色的果酱歪歪扭扭地写着“砚砚生日快乐”。
“砚砚,许个愿。”母亲点上唯一一根蜡烛,昏黄的光映着她温柔却疲惫的眉眼。
沈砚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大声说:“我希望爸爸明天就回来!希望妈妈不要再那么累!希望我们能有新房子住,不要再漏雨!”
他睁开眼睛,用力吹灭蜡烛。
母亲切了一小块蛋糕给他,自己只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那天晚上,她给沈砚洗了澡,换上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睡衣,搂着他躺在床上,哼唱那首沈砚最熟悉的童谣。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沈砚在母亲温柔的歌声和轻拍中昏昏欲睡,模糊间,他听见母亲在他耳边轻声说:“砚砚,妈妈明天要出一趟门,去城外山上的庙里,给爸爸……求个平安符,你乖乖在家,把妈妈留在桌上的面条吃了,等妈妈回来,给你带糖人,好不好?”
“嗯……”沈砚含糊地应着,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妈妈早点回来。”
“好,妈妈一定早点回来。”母亲亲了亲他的额头。
沈砚太困了,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巷子里熟悉的嘈杂声吵醒的,阳光从窗户的破洞照进来,落在空了一半的床上。
“妈妈?”沈砚揉着眼睛坐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他爬下床,走到外间。
破旧的木桌上果然放着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母亲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字迹:“砚砚,妈妈去庙里了,晚上回来,乖乖吃面,不要乱跑。”
沈砚这才想起睡梦中妈妈的声音,他洗漱好乖乖吃了面,把碗洗干净,然后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等妈妈。
中午过去了,妈妈没有回来。
下午,邻居李大妈经过,奇怪地问:“砚砚,怎么一个人坐这儿?你妈呢?”
“妈妈去庙里给爸爸求平安符了。”沈砚大声说,带着点骄傲,“晚上就回来,给我带糖人!”
李大妈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作孽”,摇摇头走了。
傍晚,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和往常一样。
沈砚把凳子搬回屋里,趴在窗户边看巷子口,每一个经过的人影,他都希望是妈妈。
天彻底黑了,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闪电照亮空荡荡的巷子,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住沈砚的心。
他缩在床角,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小声地、一遍遍地喊:“妈妈……妈妈……”
妈妈没有回来。
第二天,沈砚饿得不行,把昨天剩下的冷面条吃了。他又坐到门口去等。
巷子里的其他孩子跑来跑去,李明辰看到他,大声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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