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天气乍暖还寒。
晋国公府东南角一座花厅，教习嬷嬷李桂兰带着两名仆妇快步入内。
她肃容扫了眼前方齐整整站着的七名家姬：“今日家主设宴款待北境来的卫王世子，特选中几位娘子席间献舞，望尔等好生预备，贵客跟前，不要拂了家主的颜面。”
话落，七女中间很快传出一声声抽气、低呼，乃至压抑的啜泣声。
一名家姬甚至扑通跪地，膝行至李桂兰跟前，苦苦哀求：“求嬷嬷，看在妾家中尚有孀母弱弟的份上，放过妾这次吧？”
李桂兰阴着脸未答，扭头冲身后一名健妇递了个眼色。
下一瞬，两名仆妇大步上前，扭住那名家姬的胳膊，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将人架了出去。
板子砸进皮肉的闷响很快传入花厅。
适才还忧心忡忡、躁动不安的众妾，此刻个个脸色煞白，却心如明镜：此女怕是有去无回。
苏锦妍站在几名家姬中间，将适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囤在袖中的两手指端捏得死紧。
李桂兰视线冷冷扫过她们：“诸位该知道，这府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娘子，说句不中听的，凭尔等的家世、身份，想在公府吃闲饭尚不够格。”
她话音一顿，“今日家主有令在先：推诿或不尊号令者，无须再留?——诸位娘子可都听清楚了？”
有刚刚杀鸡儆猴的一出戏在前，众妾哪还敢说个“不”字？当即唯唯应诺，点头如鸡啄米。
晋国公姚承嗣年逾五旬风流不减，府中美人数百。因他不喜无趣女子，故姬妾初入府，均须由专门的教习嬷嬷授以规矩、礼仪、焚香、点茶、音律、歌舞等技艺，半年后方可近身伺候。
此刻花厅中的七女，正是从近半年新入府的家姬中挑选出来。
姚承嗣每逢隆重款待男宾，常将新得姬妾随手相送，客拒绝，便令斩杀姬妾。
这则骇人消息，在众家姬中间早已不是什么秘辛。
所幸当世能得权倾朝野的右相隆重款待之人并不多。
至少这半年，苏锦妍还未见过一个，甚至几乎快忘了此事。
越是如此，越衬得厄运来得突然。
这也是为何适才众家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七名家姬之中，只有苏锦妍自始至终不动声色，状似无比乖顺地听完李嬷嬷训话。
当然，她并非想去为什么劳什子世子献舞，但为了心中计划，还是宁愿铤而走险。
半年了，等的就是这一日。
*
半年前，苏锦妍的父亲受一桩贪墨案牵连，为保住官生，将全部家底凑成一箱，连同她一并献给了位高权重的晋国公。
作为一名不受待见的私生女，苏锦妍从未指望过苏府能厚待于她，但乍得知这一消息时，还是受了不小的震惊。
她想哭，想质问父亲如此可对得起她死去的阿娘，也想过逃走和反抗，但看着苏家一个个吃人的眼神，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无谓之举。
取而代之，是死一般的乖顺和镇静。
平心而论，苏府的确曾在她最无助时收留了她，之后又养育她四年。
就权当作以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还清这份恩情吧。此后，她的生死与苏府再无瓜葛。
当然，既卖了她，她的生死，他们也不会在意。
不过苏锦妍并非那种会眼睁睁等死之人，但凡有一线希望，她也会想方设法挣一挣。
故而，今日这场令其他家姬避之不及的宴席，于她反而是等待已久的机会。
妆房内，苏锦妍头顶挽着高挑婀娜的灵蛇髻，原本清丽脱俗的容颜，似更添了几许妩媚，上身一件素色紧身对襟窄袖衣，搭配玉色半臂，缃色画帛，将玲珑柔美的身段衬得恰到好处。
妆娘将最后一支玉簪插在苏锦妍发间，对着镜中少女端详片刻，笑叹：“就凭苏娘子这身段、样貌，别说男子，便是我都有些移不开眼。”
苏锦妍对镜中妆娘礼貌地弯弯唇，待对方离开，却又抬手将半臂往两侧扯了扯，露出胸前大片凝脂般的酥白，心下暗暗谋划，过会儿要如何吸引卫世子注意。
计议已定，临起身她又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大的漆盒。
是入府前，她按阿娘生前教授的配方制成的口脂。
钗尖挑起一抹绛红点在下唇，拿指腹轻轻匀开，百合香馥郁的气息顿时在唇齿间弥漫，镜中娇小饱满的唇珠随之绽出莹润诱人的色泽。
苏锦妍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下定决心一咬下唇。
*
款待卫世子的宴席设在公府后园湖畔的凌烟阁水榭。
说是水榭，实则比寻常官宦府邸的正堂还宽阔许多。
此榭三面环水，周遭一圈木柞围栏，四面竹帘半卷，既清雅幽静，又便于赏景。
榭内檀香缭绕，时有轻风徐徐送来岸边的棠梨花香。
不得不说，老奸臣着实会享受！
之前那名不配合的家姬被处置后，李嬷嬷随即找人补了她的缺。
七名装扮整齐的舞娘由李嬷嬷引着，自湖对岸沿着通往水榭的长廊鱼贯而入。
众女皆值妙龄，个个身姿袅娜，青玉色裙摆轻柔灵逸，远观之犹如凌波仙子，又似一道青云飘进了水榭。
她们齐齐向上首行礼。
苏锦妍趁机瞄向高坐在对面的贵主。
姚承嗣自不消说，依旧是那副面白微胖、金尊玉贵模样，只不过原本阴鸷深刻的五官，此刻却因笑得热络显得舒淡许多。
他盘腿坐在胡榻上，谈笑间右手轻捻着左手拇指间的玉扳指，乍一眼望去，倒颇有几分闲适与家常味道。
姚承嗣右侧坐榻上是一位年轻公子，料想便是卫世子了。
苏锦妍瞧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头戴嵌宝金冠，穿一袭苍青色刺金圆领缺胯袍，腰束蹀躞带，身姿匀称修长，整个人松散地斜依着凭几，看起来落拓又疏懒。
苏锦妍朝他打量时，那人白净匀停的长指正捏着琉璃酒盏送至唇边。
从苏锦妍所站之处，仅能窥见一对线条清晰的眉眼，至于眸底神色，则悉数被浓密低垂的睫羽覆盖。
纵使七名盛装摇曳的少女当前，也未能劳动尊驾哪怕掀一下眼皮。
装什么装？
苏锦妍心下冷哼，能被姚承嗣看重之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别的不说，多半是个好色之徒。
正神游，不料那卫世子忽掀动眼皮，一道清寒锐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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