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元行微和照衣纵马至安治坊。
城南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当年展应回绝了提拔之意,携家带口来此,又兼遭逢大难,家中四口人只分得一亩地,将将够盖一间一进的茅屋院落。
京兆尹府来报了消息,展家门口的灯笼已蒙了白布,宵禁时刻将近,格外显得小柴扉内愁云一片。
元行微下马后将缰绳交到照衣手中,顺手理了理衣袍。
低头之际,她视线余光扫过雨后泥地。
展家门口往来过的车辙印纷杂,乱得近乎将这破落院门口的地都犁了一遍。
展应昔日同僚尽数受了牵连,如今有重获官身的,也个个行事低调,不见得出行会乘这样宽大的马车。
“不是说展画屏在书学向来独身吗?”照衣用手比了比地上的车辙印,啧啧两声,“我瞧着尽是大户人家,难不成有人同她交好?”
元行微道:“装装样子罢了,仗着家中显贵,耳濡目染了这些曲意逢迎的手段。”
往后官场少了一位性格孤僻的寒门学子,京中权海之下,不知有多少人正在为之倾杯。
一想到那位理直气壮说,她留在大理寺必不会长久的岑御史,元行微心中更是厌倦这些官场手段。
只是她面上不显,抬手叩了叩门。
四下里寂寂,门内掌灯起身的动静格外清晰。
应门的女子声音疲惫:“一更将至,若要凭吊还请明日……二位是?”
“在下大理寺少卿元行微,奉旨查案,有话要问。”元行微递过官牌,“展画屏一死疑点重重,劳烦借一步说话。”
女子先是看清了“大理寺”三个字,又见二人并非监生打扮,便立刻将门闩拉开,不卑不亢地将人迎了进去。
进门后,照衣便主动摸查起了院中,元行微则是跟着女子,进了堂屋。
四四方方的堂屋内,正停着一口棺材。
棺中空空,其下烧着个火盆,里头余烬未灭,零零散散飘着些火星。
展画屏冤死国子监,尸身尚且不能回家停灵,展家人无奈之下,为她置了一口空棺。
许是家中清贫,牌位前只供了两豆幼微的烛火,室内昏暗,只映得牌位上的字娟秀小巧,笔画不似展画屏课业中那般大开大合。
供台上摆着先前吊唁的宾客随的帛金,包碎银的布团个顶个的精巧,唯独正中间放着一条松烟墨。
元行微粗略一看,三指宽的墨条浓黑无光,雕着苍松劲竹,饶是她不大通文墨贵贱,也看得出这墨是上品。
勋贵子弟中,当真有展画屏投其所好的好友?
揣着思忖,元行微捏着纸钱,自牌位前燃着的白烛上引了火,烧了些随进火盆里。
女子见她赤诚,再拜道:“大人有心了。”
火苗跃动间,元行微打量着对方的脸。
女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肖似展画屏的五官冷冰冰,眉梢带着几分憔悴,手上一刻不歇地叠着纸元宝。她指骨有些粗,手也不比常年习字的展画屏修长匀称,是做惯了活的样子。
她应当是独自在堂中守灵,借着摇曳火光,元行微看清了她掌心交错着几道红//痕,挤在掌纹之间。
“展应呢?”元行微问。
“父亲方才服药睡下了,”似乎是察觉到元行微猜疑,女子轻声说:“草民展玉书,画屏……是我妹妹。”
元行微道:“好名字。”
玉书、画屏,何等风雅的名字,如今却一个为世俗所累,一个命丧不知何人之手。
展玉书闻言避而不答,只是自嘲般笑了笑:“大人有什么想问的?我一一说与你听。”
元行微抬手挥开了扑上脸的纸灰,问:“书道算是你家学渊源,怎么只有你妹妹入了国子监?”
展玉书手一顿:“父亲虽蒙大赦,却无意再入宦海。家中生计总要有人操持,画屏自幼天资聪颖,书道上,我不如她。”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半分不满,一门心思叠着手上的纸元宝。
“阿书啊,这么晚还有客人吗?”
堂屋的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
门开了,元行微转头望去,却见一名跛脚妇人,手中端着两个杯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进来。
她将手中的茶水放在了元行微面前,认出这身官服后满眼错愕,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听闻大人神断,求大人为小女做主!”妇人哀恸道,字字诛心。
元行微伸手去搀她起来,心底略有几分不忍:“便是为查案来的,夫人腿脚不便,起来说话吧。”
面容沧桑的妇人擦着眼泪,执拗地不肯起身,像是一直未曾接受女儿死讯般,低声喃喃:“画屏、画屏她自幼聪颖,从不做让家里人为难之事,常假回家来也是一团和气,怎么就,怎么就…… ”
说到伤心处,她眼角的泪无论如何也抹不干,整个人颓丧地跌在地上。
元行微扶稳了她的手臂,妇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须臾间目光交错,或许是想到展画屏的年纪与眼前这位官差相差无几,又引得她垂泪。
“我知道大人一定会是个好官,求大人查明,求大人查明啊!”她痛不能站起身,只得倚在元行微身上,死死攥住她的手。
元行微叹了口气,道:“本官会查明真凶的,还请夫人节哀。照衣!”
话音刚落,正在展画屏和展玉书房中走访的照衣立刻应答:“在!”
她进门后几不可察地向元行微摇了摇头,元行微目光轻垂,“将夫人扶回房中吧。”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堂屋门外后,元行微才收回了视线,思有所感地捻着刚刚接到的眼泪。
展家二老的居所内窸窸窣窣又说了一阵话,伴随着男人的咳嗽声与女人的哭噎,一时间不得静。
“家中起落不断,这些年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没想到……”展玉书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她深吸了几口气,聊作平复,“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悲凉,大人勿怪。”
元行微摇了摇头:“于你家也算是无妄之灾,任谁都不会好受。”
她低头看了一眼妇人端来的茶。
算不上什么好茶,茶粉甚至有些放陈了,打翻的墨水般浓黑一片。
“展画屏平日回家,都会同你们说些什么?”元行微忽然问。
既然是有冤情要诉,还如此大张旗鼓攀扯到天子头上,那即便展画屏做了反贼,在家中说的话想必也会露出马脚。
展玉书沉吟片刻:“画屏性子冷淡,向来做的多说的少,常假要么回家同父亲切磋书道,要么留在监舍中。她今日未归,我们也当她是勤奋上进,哪知……”
提及此处,她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元行微又问:“多年来,她难道不曾有过至交好友?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未免也太吃亏了。”
这话像是随口一提,却没料到展玉书呼吸一滞,而后怕元行微怀疑般轻轻抽泣了一下,“我不知。她小时候与我无话不谈,如今也大了,有些自己的心事也正常。”
不正常。
至少这副遮掩的态度不正常。
她回身看着展画屏的牌位,状似无意地拿起托着墨条的那方锦帕,这才察觉到上头以细线暗绣了图样。
于烛光下凑近一看,上面绣着团云的纹样,银线针脚细密,不像是寻常官宦人家所用的。
“别人装样子都是随的帛金,唯独这位送了块好墨,”元行微轻轻摩挲着锦帕,又按了按墨条,“硬如磐石,非三五年不可得。出手阔绰又投其所好,哪家送来的?”
展玉书仔细回想了一番,不大确定地说:“……应当是父亲从前官场上的好友,或许是送给父亲,劝父亲节哀的。”
“倘若展应真有如此仗义的故交,你们一家也不至于跻身这安治坊了。”元行微淡然道。
展玉书闻言一想,是这个理。
“当时正忙着设灵堂,我只来得及远远看一眼那人的背影。身量很高,文人打扮,他家下人进来放了东西便走,也不说是谁家随的礼。”
元行微眉头微挑:“案破之前那人若再来,随时来大理寺报我。”
坊间传来金吾卫敲鼓之声,宵禁时分将至。
“之后若是再查到了什么,大理寺会随时传你家人来问话,”元行微扶着鸣不平道,“今日暂且到此为止。”
“大人且慢!”展玉书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声音带着几分滞涩,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如今画屏孤零零地睡在大理寺,凶手尚且不知所踪,草民……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草民去大理寺,见她一面?”
实在算不上什么难言之隐。
元行微看着她双眼中恳切之色,叹了口气,道:“……罢了。带身衣服吧,入夜后长街禁行,你今夜只能宿在大理寺。”
照衣在门口等得有些百无聊赖,本以为今晚找不见什么线索了,没想到下一刻便看见自家少卿带着死者亲姐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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