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宿舍泛着潮湿的气味。
刘翠兰正在用水盆洗脚,脚丫在水里搅了两下,手里还抱着一本早已过期的《民间故事》杂志。明明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页边早就卷边发黄,她依旧啃得津津有味。
“这个乡下孤儿走进矿场,靠勤奋和努力解决难题,最终带领大队超额完成指标、提拔干部的故事真的写得好好,每次看我都觉得心潮澎湃!简直是逆袭的人生啊。”
无人应答。
刘翠兰也没在意。
反正“12号”宿舍都是一群怪咖。
她觉得自己作为最正常的那个人,和大家有一些口味差距也是应该的。
品味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的。
她不怪她们。
刘翠兰举着杂志,一双小兔眼睛从书页背后冒出,不动声色扫了眼室内。
李向华又在窗角偷偷数她手里的钢镚和票据了,还要伪装成在缝荷包,防人防得全是破绽!
满屋子谁不知道她那破荷包每晚九点三刻固定要崩根线、漏个洞?不过是大家都装聋作哑,换她一个安心。
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换个理由。
孙玉一回来就在啃指甲。
姿势都没变过。
以她的咬合力来看,应该很快就能把原装手指啃掉两根了。
方秋芙擦完头发,正在用她那把漂亮的檀木梳打理,和旁边快要吃人的那位比起来,显得非常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前提是忽略她鬼魅般的碎碎念。
谢青云……
刘翠兰想起那夜的恐怖画面,手里的杂志又往上移了几厘米,生怕被抓到偷窥,被扯成一个秃瓢。
她偷偷摸摸瞄过去。
谢青云坐在床铺,背对着众人,她一会儿盯着左手看,一会儿盯着右脚看,现在又开始透过窗户望向屋外,诡异得很。
刘翠兰放弃了。
理解不了,共情不了。
她还是继续看草根咸鱼逆袭流,哦不,勤劳朴实小矿工的励志人生吧。
“我回来了。”
宿舍木门从外推开,淋了一身雨的陈秀萍进了屋,气焰比起平时消停了不少,显得有些古怪。
方秋芙嘴里的碎碎念停了下来,悄然舒了口气,太阳穴传来的刺疼感也随即渗入神经。
孙玉也不啃手指了,她跳下床,有些嫌弃地将陈秀萍推到放有水盆的木柜面前,“你、你头发都湿透了!赶紧拿毛巾擦擦,这么晚肯定也没有热水了……算了算了,还好我下工的时候接了一瓶,分你一半,下次还我!”
陈秀萍还在状况外。
谢青云的眼珠子不再瞎转悠,牢牢锁定在她身上,扯出一个讽刺的冷笑,“淋雨淋傻了?赶紧收拾,别耽误我睡觉。”
陈秀萍的呼吸很平静,她接过孙玉的热水壶,经过方秋芙的床铺时也一声不吭,默默去窗台角落里处理时湿掉的衣物和长发。
李向华察觉到她接近,率先收好她叮铃桄榔的家当,把位置让给了陈秀萍,窝回自己的位置。
室内安静地可怕。
刘翠兰觉得很不对!
路过方秋芙,陈秀萍竟然没有别扭冷哼一声?孙玉分热水给她,陈秀萍竟然没有蹬鼻子上脸?谢青云呛她,陈秀萍也没有不顾死活怼回去?甚至连最后听到李向华的暴露,她也没有嘲讽两句“傻姑娘怎么又在缝荷包”?
不对不对。
陈秀萍变了。
她不是那个嘴贱又胆小的娇蛮臭美精了!她她她、她变正常了?
时间分秒过去,水盆里流动的哗啦声与窗外沙沙的雨声交织。
屋内没人说话。
方秋芙像死人一样倒在床上,李向华偷偷在被子里继续她的数钱大业,孙玉和谢青云也和平时差不多,仿佛没看出陈秀萍的异常,刘翠兰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翻了几页杂志,陈秀萍已经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咖啡色里衣。
虽然刘翠兰一直觉得那明明是洗掉色的棕黑,供销商店里的便宜基础款,质量不太好,过两次水就变色。
陈秀萍坐到炕边,正欲上床,忽然转头注意到刘翠兰藏在杂志后的探究,蹬蹬蹬就走了过来。
刘翠兰慌乱解释,还假意翻了一页,“干什么?我,我在看书呢。”
陈秀萍伸手,“给我看看。”
“啊?”刘翠兰没反应过来,“你要看我这本?你不是最烦……”
“你管我!”陈秀萍态度很强硬,她接过刘翠兰的旧杂志,翻了几页,又摊开问,“你天天念的那个逆袭故事,是哪个?”
刘翠兰瞬间就将方才的疑惑甩在脑后,“你要看吗?”,她上手翻了两下,回到故事的最初那页,兴奋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特别是在矿场救下……”
天呐!有人懂她的品味。
虽然过去的陈秀萍总骂她,说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只有她这种幻想小社员翻身当干部的傻瓜才信以为真。
但现在她竟然要抢着看?
陈秀萍就是全农场,哦不,全天下最正常的大好人了!
“明晚还你。”
“好!”刘翠兰已经迫不及待想和她讨论剧情,“那你要看快点哦。”
陈秀萍没回应。她抱起杂志,回到床铺,用棉被裹住自己,借着月光静静地看了起来。
雨停了。
夜空由漆黑褪为灰白,空气还浸着秋雨的湿润,风悠悠地从窗角灌进食堂后厨,吹乱方秋芙挂在鬓边的发丝。
她坐在低矮的水池边,一手攥住胶管水龙头,对准面前的大桶,准备冲掉土豆皮上的泥巴和碎粒,另一只手则偷闲按摩突突刺跳的太阳穴。
头还是很疼。
她连自己怎么陷入睡眠的都没印象,再度醒来就是孙玉那张担心的脸。
想了想,大概是昨夜淋了雨回来的缘故。虽然第一时间擦干头,但还是遭了风寒。
不过往好一点想,过去淋雨她怕是要发烧咳嗽躺上十天半月都不见得好,这回只是头疼而已,身体大概没有那么脆弱了。
或许还真让岑攸宁说中了,苍川的环境很适合她的身体。
“喂!你有听我说话吗?”
方秋芙放空自我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跟过来一个陌生的小子。
她循声仰起头。
少年留着一头野生的自然卷,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深棕色的光泽,额前碎发修得很乱,但依旧露出一对张扬又放肆的琥珀色瞳孔。
他站在不远处,肩背倚着水池边的墙角,影子斜斜地笼在地上,将她倒映的上半身阴影吞没。
少年仿佛是对后厨的劳动兴致缺缺,语速很快。
“我说……”
方秋芙头疼得厉害,光是看见他背对着光晕张了张嘴,根本什么词都没听清。
长那么高还不懂事。
好讨厌。
知不知道仰头脖子很累啊!脖子酸胀,头会疼得更厉害的。
她有些压不住烦躁,语气难掩不耐,“你坐下说话。”
“?”
“坐下!”
萧烬眼神里划过一瞬茫然,他不服气道,“不是,我坐哪儿啊?也没多余的椅子,就你有个小板凳,要不你让给我。”
方秋芙听他叭叭不停,脾气也上来了,“那就蹲着。”
萧烬下意识想要怼回去,凭什么让他听话?她是谁啊!
可当他走近她,想要大声质疑时,身体忽而被某种清甜又沉静的气息趁虚而入。
那股味道很微妙。
萧烬下意识张望,后厨食材并没有鲜花,只有一堆刚从泥里刨出来的土豆和火堆那边的柴片,再就是一堆看不懂的绿色蔬菜。
都不像那个味道。
他不信邪,又吸了口气,袭来的清香味像在他大脑里精准标记了某个区域,让人笨拙又贪婪地上瘾。
窗外恰好送来一阵清风。
他下意识转头去寻,希望能找到线索,目光所及之处,视野捕捉到屋外鲜绿的槐树。
可能是槐叶?
得是吧。
萧烬在脑海里单方面断完案,再次看向方秋芙时,总觉得她的身影落在眼底有几分亲近。他都不需要回忆,立即认出她就是最近总和谢青云走在一起的姑娘。
想到昨夜……
他又盯着她那张脸看了半晌,说不上来是好奇还是为了求证,心底莫名有些烦乱。
“……行吧。”
蹲下就蹲下。
萧烬耸了耸肩,没再逞强,慢悠悠挪了挪长腿,随意蹲在她身边,像只伪装温顺的大型犬。
他歪了下脑袋,眼神看向水池,“她们让我来这儿接手,说是新人都先干这个。”
方秋芙的大脑处理器速度卡顿,消化了好几秒才明白汪队长的意思。
她言简意赅,“伸手。”
萧烬愣了下。
按照他在农场这几天的生活来看,社员们初见面不应该先寒暄几句,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再无聊至极地分段阐述工作要点吗?
怎么流程不一样呢?
有点怪怪的。
方秋芙疼得血管要爆炸了,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伸手,我没力气说第二遍。”
萧烬本能地想要拒绝,或许是对上了那双杏眼,也或许是那股槐叶香太过勾魂,他还是姿态别扭地伸出了手。
方秋芙拧紧水管,递到他的手心,“拿好。”然后指了一下桶里的土豆。
萧烬不笨。
他已经看懂了她的意图,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话少得可怜,连多余的几个字都不愿意给自己。
好歹说个“洗干净”呢?
就这么嫌弃他?
水管在他掌心一转,他靠刚才的记忆找到开关,轻松拧开,水流顿时哗啦啦喷出,击打在那些等待处理的土豆上。
萧烬转头就想向她炫耀,他瞳孔乌亮,带着与生俱来的惯有骄傲,可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做对了步骤想要被摸头夸奖。
“嗯,挺聪明的。”
方秋芙敷衍道,转身把板凳让给他,去旁边的瓷台摘菜。除了土豆,今天还有两大筐的鸡毛菜等着处理。
她今天状态不好,幸亏有个帮手,否则怕是要拖累进度。
萧烬咬紧牙关。
什么意思?夸了一句就溜了?还说得不情不愿的。
他单手握紧水管,转头盯着她,原本想好的垃圾话,一说出口就变了滋味,“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至少以后每天都要见面,总得多说几句吧。那个,我叫萧烬,灰烬的烬,前几天从燕京来的,今年十七岁,你是不是谢……”
“别吵。”
方秋芙蹙眉打断。
萧烬剩余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唇角还依旧挂着尴尬的角度。
真有意思。
她怎么可以做到每一个行为都在践踏他?
可他还偏偏对她生不出气。
难道还真是像大院里边那群古板老头们说的鬼故事似的,若是你盯着漂亮女人的眼睛太久,就会被她摄去魂魄,吸走精神,从此沦为妖精的行尸走肉。
放屁!他才不信。
都是吓小屁孩的。
方秋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疼得扶额,轻轻按了两下鬓边,耐着性子道,“我今天不舒服,改天再聊天可以吗?你现在就乖乖的,把活干完。”
萧烬嘴角牵出笑意。
眼尾压抑的怒火轻飘飘就被她这句话给荡平,连一丝余蕴都没留下。
原来如此。
萧烬看她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难怪从见面开始,他对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关注。仔细想了想,的确从早上开始,她就一直忍着不适。
早说嘛!
他都快想到聊斋志怪去了。
方秋芙没等来他的答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忍住眩晕感强撑道,“所以你听话,好不好?改天我陪你聊,我今天真的是状态不好,感冒耳朵有点听不清,不是针对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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