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被接回家中休养,母亲把济仁堂的大夫请回家里为她专门诊治,大夫说是寒热相冲导致,应服食了不调和的东西,伤了肠胃以致高热。
母亲却不大相信,只说:“我们姑娘是常年在宫里养着的,宫里头吃喝样样精细,难道还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大夫并不辩解,照着自己的诊断开了方子下去,星月服用了几副汤药后,高热总算渐渐退去,只是身子仍旧虚弱无力,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连下床都没有力气,需得人扶着。
过了不少时日,才能自己下床小走一段,说来这回病的离奇,都找不出缘由,大夫说她病从口入,可她实在记不得自己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照理说都是御膳房的膳食,从没有吃坏过的,她又不是贪嘴的人,怎么忽然身子就垮了。
家里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叫她多将养着,往后饮食上注意些。
下旬皇后千秋时,听闻星河会与太子位列同席,许家上下皆认为这是无上恩宠,是圣上与中宫对星河的看重。
宫宴那日,辅治公府所有亲眷长辈,凡是有诰命敕封者皆入宫赴宴,无诰命者也能接到宫里的赏赐。
按辈分给的封赏,长辈是妆花宫缎四匹,镏金镶边的玉瓶一对,玉盏一对,并玛瑙串子两挂,小辈儿是绒花四只,绢纱两匹,金锁一对并万寿如意碗两只。
皇后的千秋节,辅治公府满门赏赐,谁不感念皇恩浩荡,荣宠万千。
母亲去赴宴时喜笑颜开,穿了一身石榴红的命妇吉服,走前还问星月:“你说是配珍珠的坠子好,还是那对翡翠的好?”
星月倚在床头,缓缓的笑,说都好。
母亲问她今儿觉得怎么样,星月说还有些晕。
母亲怜爱的摸了一把她的脸,对她说:“好孩子,睡会儿吧,晚上把那药再吃一副,发发汗,这回可真是邪门儿,倒霉催的把我们如花似玉的姑娘折腾的这么憔悴,明日喊你爹爹再叫几个郎中来看看。”
说罢搂着她:“也快好了,就是身子还要养一养,星河叫人从宫里送了上好的人参和灵芝过来,正好给你配一副药丸子,每日含两丸,养精神再好不过了,吃几日就活蹦乱跳的。”
外头门房在催:“夫人,该走了。”
母亲应了声,给星月掖好被子才起身:“你歇吧,我们晚上就回来了。”
星月点点头,望着母亲的背影走远。
于是她记忆里的最后一面,就是那一片石榴红的身影。
她躺下来,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
不知是几时,天已经黑了,外院来来往往许多人,火光游走,声音嘈杂。
星月被几声喊叫吵醒,扶着床沿坐起来,揉了揉痛胀的眉心。
外面吵闹的很,有人举着火把四处走,仿佛还有剑戟冷兵相碰的声音。
她心里一阵发毛,慌慌张张的起身,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一袭睡衣,满头青丝散落,就这么疾步跑去推开房门。
门一开,她愣住了。
黑沉的暮色几欲催天压地,院里火光通天,嘈杂不休,有数百名穿着甲胄的士兵,举着火把将府邸围的水泻不通,到处是女人和孩子凄厉的哭嚎尖叫,被绑的,被押的,被拴在一起的。
星月愣在那里,素来端庄美丽的脸蛋在漫天火光的照映下惨白无比。
家里的孩子们被吓的魂飞魄散,满院子逃跑,星月惶然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着冲到她怀里:“三姐姐救我,三姐姐救我!”
扎着双环髻的星如涕泪满面,一边的头发也被扯散了,她仰起头,急切的摇着星月:“他们是来抄家的,他们要来杀人了!”
在半大的孩子眼里,宫里长大的三姐姐就是她眼下能找到最大的救命符。
一片火光中,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高大男子回过头,星月隔着人群看见他,惘然又急切的问:“八殿下,这是为何?”
她抱着星如发抖的身体,复而大喊出声:“信王殿下,这是为何啊?”
信王缓缓朝她走来:“辅治公府犯上作乱,意图谋逆,本王奉圣旨,前来捉拿余孽。”
四周一片哭嚎尖叫,火光重重,星月紧紧攥着手,心绞成一团,几乎说不出话:“为什么,说我辅治公府谋逆?”
信王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火光和逃窜的人影,顿了顿,才道:“辅治公府与太子合谋,用厌胜之术谋害圣上,意图造反,人证物证俱在,宫宴中圣上险些被毒害,下毒之人乃太子府臣,严刑拷打后供出太子与辅治公府,并在你府中,搜寻出写有圣上生辰八字的巫蛊之物,任你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洗清罪名。”
星月大喊:“绝无可能,这绝无可能!太子本就是储君,何必谋夺皇位?我们辅治公府世代忠良,圣上怎能听信谗言,戕害忠臣?”
信王道:“太子一贯不得圣心,众人皆知,焉知他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铤而走险?圣旨已下,本王也只能遵旨而行,有什么话,你留到三司会审时再说吧。”
星月闭了闭眼,咬着牙问:“我父亲和母亲呢?还有星河,还活着吗?”
信王道:“尚未处死。”
“静安王呢?”她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信王看着她:“静安王?静安王误替圣上饮下鸭汤,中毒呕血,太医院正在为他诊治,此事牵连太子与辅治公府,静安王不便求情。”
“吐一口血便能置身事外。”星月冷笑不止:“果真是龙子凤孙,手段非比寻常。”
她伸出双手:“八殿下,动手吧,三司会审时,还望殿下能刚正不阿,还我许家一个清白。”
信王目色幽深,没有多说什么,只挥手示意身后士兵:“捆了。”
*
除宫宴上当即扣押的命妇臣工,余下的数百名许氏余孽皆于千秋节夜中被抄家伏法,押入诏狱。
星月在阴冷潮湿,鼠蚁横行的诏狱中待了八日,方才等来圣旨。
她一心期盼能洗清冤屈的三司会审未能升堂,圣上震怒,不容辩解,太子废位,皇后幽禁,宫内侍奉两宫之内人尽数杖毙。
辅治公府削爵抄家,三族株连,全族男子不分老幼皆处极刑,族中女子全数没为官奴,是为罪籍,由内廷府收押,刺字发卖。
一时间诏狱中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被拉走问斩,最先是成年男子,再是十四五的少年,斩到最后,襁褓中的婴儿也被抱走。
每一日都能听到哀号不断的哭声,不分昼夜长短。
星月就如同死了一般,靠在长满青苔的潮湿墙壁上,听遍所有的呼号痛哭。
她两天没有吃饭了,抱着腿缩在墙角,和那些馊了的窝头一样等着发霉发臭。
她知道,再有几日,她们这帮已没为奴籍的女人就要被送去各处流通买卖,也许沦为奴婢,也许落入花街柳巷。
星月闭上眼,诏狱里恶心的馊臭味直往鼻孔里钻,像是从地里,从墙上长出来的怪味道。
在她旁边不远处,另一个墙角,缩着七八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这里面有她的婶娘,有她父亲的小妾,有她的妹妹还有侄女。
母亲在离她们很远的那间牢房,和另外年长的十几个亲眷关在一起。
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都已经成了草席卷走的一缕冤魂。
头一天问斩的就是爹爹和哥哥们,星月根本不敢去想,她只要麻木自己,不去想,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那一间牢房近几日起了疫病,星月放心不下母亲,午夜惊醒时,常常心肝肺腑都不受控制的抽搐,却又如此无能为力。
她救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星河不知在哪里,她有好多话想问她。
翌日一早,外面丢进来几个干巴巴的馒头,两囊水,婶娘们分着吃了,吃完了又坐在一起哭。
星如拿了半个馒头,爬到星月这边来,小声问:“三姐姐,你吃吗?”
星月摇摇头,嘴唇已经干裂:“我不吃,你吃吧。”
她闭上眼,不再说话。
星如知道,她又要睡觉了,于是慢吞吞的退开。
星月才靠了会,外间门锁突然响动,狱卒打开铜链子,放进来一个人。
星月睁开眼,看见星河站在她面前哭,陡然怔住了。
星河把脚腕上的金链子摘下来,递到狱卒手里,一手抹着泪,跪倒到星月身旁,说:“娘走了,今早上。”
星月一潭死水般的心绪又起了波澜,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睁着一双大眼睛,却是毫无知觉一般。
星河攥着她的手,眼里含泪:“星月,你说话,你说说话。”
星月猛的推开她:“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咬着牙,气的青筋立起:“为什么我会突然急病被送出宫?为什么太子会被污蔑谋反?为什么那些巫蛊之物会出现在我们家?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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