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几捧晨露早已凝在芭蕉叶上摇摇欲坠。
林栩踩着青砖缝隙里新冒的苔痕缓步往主院走去,浅碧色裙裾扫过石阶,惊起几只蛰伏在草丛里的蛐蛐。穿过几道回廊,临近主院的那株老梨树不知何时开的白花竟然已谢了多半,枝头更是冒出一丛青涩的果子。
已是春短夏长,即将夏至的时节。
她才转过月洞门,便听得一阵金铃脆响划过周遭的静谧。林栩回头看去,正是冯黛珠容颜娇璨,搭着侍女的手正往这边来。
她如今已是八个月的身子,高高隆起的孕肚将遍地金襕裙撑得滚圆,石榴红对襟大袖衫上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晃得人眼晕。
冯黛珠一向容颜明媚,即便孕中打扮,也总是耀眼华贵的。她姗姗走来,发间那支累丝金凤步摇便摇摇欲坠,翅尖垂下的南珠正正悬在眉心,倒比从前她眉心爱点的花钿更加灼人。
“弟妹今日这身好生素净,远看竟和这满院芳草融为一色了。”
冯黛珠指甲染了丹蔻,红艳艳的点缀在她素白肌肤上,唇畔缀满的笑意在看见林栩后更是深了几分。
林氏福身行礼,眼眸盯着青砖上交错的水波纹,勾起一抹亲和笑颜:“大嫂说笑了。”
二人已行至主院门前,福珍守在正堂前,看见她二人走来,忙笑盈盈地将人往里间请去。
殿内倒是格外明媚——雕花槛窗尽数支起,淡淡的晨风便裹着金银木特有的辛香涌进来,白氏素来不喜焚香,只每日选取最为新鲜的花枝装点内室。
只见主母头戴抹额,身着深紫色褙子,下配暗纹马面裙,正凝眉修剪白瓷瓶里的木香藤。“咔嚓”,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段青茎应声而落,并有汁液溅在青金石镇纸上。
福琏侍奉在侧,忙将丢弃的青茎收拢起来。
“母亲,儿媳来请安啦。”冯黛珠与林栩皆认真行了礼,冯黛珠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娇声道。
白氏又接过一旁小丫头恭谨递上的绣帕,将每一根指甲都擦的干净,这才抬起头来,她匆匆瞥过林栩,却在看到冯黛珠行动不便时不由得拧起眉头,随即呵斥道她身边的小丫头:
“大房的人是愈发会当差了,主子有孕在身,不说赶紧呵护劝阻着,却如此不当心,任由主子过来。若有闪失,难道拿你们来顶罪么!”
小丫头闻言浑身一震,慌忙便跪下认错。
冯黛珠则不慌不忙,扶着腰肢款款落座:
“母亲,别怪罪丫头了,是我,耐不住寂寞,巴巴儿地想来给您请安,您要怪便怪我吧。”
白氏又怎会真的怪罪冯黛珠?
林栩看在眼里,果然见白氏不以为忤,只假意嗔一眼冯黛珠,“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这才扶着八仙椅的扶手坐下来。
“大夫可有说近来胎象可稳?”
冯黛珠抚着孕肚轻笑,腕间那只虾须镯便滑到洁白光腻的小臂上。
“都无大碍。舟郎还特意请来了许太医,我又不是头一回怀胎,哪里便如此金贵了?太医只是开了几味安胎的药方,交代只需静养便是。让母亲操心了。”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疾风,卷着几瓣凋落的木香花扑向鎏金烛台。白氏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顺手将桌几上那支将熄的烛火护住,慢悠悠道:
“大郎一心惦念着你们母子,自然是百般上心的。郎哥儿呢?如今可还乖觉?”
“承蒙母亲记挂,郎哥儿一向是个懂事的,自打我有孕以来,也没有从前那般皮实,好不容易学会牙牙学语说几个字,倒是成日里唤着‘弟弟’,‘弟弟’呢!我呀,都被他问烦了。”
冯黛珠喝一口茶,接着笑道:“母亲这几日若是闲暇无事,我便多让郎哥儿来陪您,左右他现在也会说话了,定会哄您开心。”
白氏手中攥住玛瑙串珠,被冯黛珠逗得合不拢嘴,临了才道:
“从前便罢了,今日往后,你再不必每日像我请安,你肚子里的老二,如今才是最要紧之事。”
冯黛珠低头应了是,白氏这才转头看向林栩,只一眼,却一扫方才的笑颜,眉角眼梢皆是淡淡的冷漠。
“府里大房有孕在身,郭姨娘最近几日也病了,总不见好,自然需要静养。只是我才听福琏说,你院里刚添了一只猧儿?”
林栩坐直了身子,轻启朱唇,“不瞒母亲,这拂菻小犬原是二郎前不久自东崃抱回来的,此行他与数位知交故旧同行,不光是这拂菻犬,还给母亲和大哥带回了好些当地的特产,单是土参便品质奇佳,最是滋补。待整理完,绰言便吩咐人即刻给各院送来。”
白氏转了转手里的珠串,“我便罢了,年纪一把还要这些做什么,大房有孕,你那若有些用得上的补品,便给大房送去些吧。”
冯黛珠自然亦是推拒,她扶了扶额前的步摇,笑容却染上几分倦色:
“都说东崃的土参极好,甚至能和北都的浮山参相提并论,自是不俗。只不过二弟好容易出一趟门,弟妹自己留着喝便是了,更无须巴巴地送来给我们。”
林栩又道:“大哥仕途光明,嫂嫂又出身名门,好东西自是不缺的,但绰言一番心意,还望嫂嫂收下。再言之,那条小犬我瞧着性子很是胆小,自会在别院好好养着,万不敢惊扰了嫂嫂的身孕,以及父亲母亲的安宁。如若小犬生祸,绰言定第一个处置,绝不姑息了去,还请嫂嫂放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即便白氏最初的确不满别院养了条狗的事实,但见林栩神色恭谨,便也不好再在此事上作文章。
再者——白氏狭长的眼眸静静扫过冯黛珠几近足月的肚子——大房的肚子足够争气,不足三月便添了二子,往后即便无需她身为主母的提点,别院也休想越过大房去。
念及此,白氏也不由得笑容和缓几分:
“再过些半旬,便是光佛寺慧安师父一年一度的讲佛法日,届时我上山请香,也替你们几个小辈求个平安符。保佑今岁福慧双修,六时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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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将薄薄的窗纱染上一层暧昧不明的绯色,整座别院都别样寂静,角落里的西厢房内,夕阳越过窗柩,撒遍满地碎金。
林栩循着声走来,果然一走近便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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