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踢脚的声音太大,非常扰民,刚放了两个陈婆就不让放了。方清珏拎着书包跟在江川身后去偏屋写作业,胖子一向抄现成的,一看他们要写作业就找借口溜了。
理发店依旧放着听不懂的粤语歌,但不是上次那一首。江川没像上次那样敞开门,等他进来后就关上了。
“整个省都在下雪,就咱们这没动静。”他低头看天气预报,有点可惜地说:“今年怕是堆不成雪人了。”
方清珏把书包放在他旁边的凳子上,问:“你很喜欢堆雪人?”
“喜欢看,但不喜欢堆。”江川将手机收起来,“要是下雪了,我就让老伍在院子里堆一个,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方清珏顿了顿,说:“你们已经高考倒计时了吧?”
江川嗯了一声。
“那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早就想好了。”他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我是去不了北清,但X大应该没问题。”
X大是医学院,就在B市,离港城不到二百公里。方清珏有点意外地问:“你想学医?”
“一直很想。”
“哪个专业?”
“口腔医学,将来当个牙医。”江川支着胳膊,歪头畅想了一番,“等陈阿美女士牙疼又不肯去看病的时候,我在家就能给她治。”
方清珏听罢,目光一偏,落在桌角那摞奥数竞赛练习册上。自打没赶上大巴车,江川再也没碰过那几本书,都积灰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心里忽然很难受。
北清口腔医学要比X大好,虽然以江川的实力不一定能进国家集训队,但拿个银牌走保送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他为了助力方程,放弃了有可能踏入北清的机会,退而求其次选择了X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大抵见他半天不说话,江川屈指敲了敲桌面,问:“你呢?”
方清珏沉吟了一会儿,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
“不急,你来年才高一,还有大把时间慢慢考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弯出不明显的弧度,“你哥高三才确定要报考计算机,也许你们家就是开窍晚。”
“开窍?”
“对啊。”江川偏头看过来,眼尾带着狡黠的笑,“梦想这东西就像恋爱一样,有人开窍早,有人开窍晚,有人一辈子都开不了窍。”
“那我可能是第三类。”
“那也挺好,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自然不会有特别遗憾的事。”
怎么没有。
现在就有。
方清珏瞥了一眼堆放在角落的竞赛练习册,垂着头,没再说话。
*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邻桌看过来目光有点怪,像是有话说,又像不敢说。
一开始,方清珏没想搭理。
可今天这货不知道怎么了,时不时就会看过来一眼,扭头的频率都高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看上自己了。
方清珏在他再一次看过来的时候扭过头,迎着他的视线问:“我脸上有国旗?”
他愣了一下,说:“没有啊。”
“那你行什么注目礼?”方清珏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邻桌听罢,扭头往窗户那边看了看。
方清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确定他看的是不是陈序,因为陈序不在。
“你怎么和邹思伍他们混到一起去了?”邻桌的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是怕被第三者听见。
“谁是邹思伍?”他莫名其妙地问。
邻桌:“……”
邻桌:“就前几天和你一起放二踢脚的那个。”
原来他叫邹思伍啊,怪不得江川总喊他老伍。
方清珏:“他怎么了?”
“他……”邻桌伸长脖子凑过来,正准备说,放学铃就响了。
寂静的教室立刻像开了锅的沸水,咕噜噜的响了起来,陈序也踩着点从后门进来,停在方清珏身后。
“你看荣誉墙了吗?”他问。
“没啊。”方清珏说。
邻桌瞥了他两一眼,讪讪地坐回去收拾书包。
“那你还是去看看吧。”陈序扔下这句话就回座位了。
方清珏狐疑地看了他几秒,心里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背上书包冲了出去,果然见荣誉墙上多出来一张表,上面写着——恭喜我校高三一班方程同学保送北清商学院。
商学院?
怎么是商学院?
方清珏盯着那张表看了好几分钟,有如实质的眼神差点把商学院三个字烫出窟窿。
他想起江川血淋淋的背,那道十几厘米长的疤,那摞积了灰的竞赛练习册,和江川说想当牙医时荡漾在唇边的笑。
也想起书房角落里满满三纸箱的历年真题,想起半夜三点还在刷竞赛题的方程,想起他轻描淡写的那句“我想遵循我的自由意志”。
放学时的走廊总是人挤人,乱哄哄的,方清珏的大脑也乱嗡嗡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觉得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蓦然转身,一路往半截胡同狂奔。
一跑进院,方清珏就听见了方程颇为无奈地一声:“妈,你怎么能改我志愿呢。”
“怎么了?”林真真的声音很温柔,却又不失力量,像把会弯曲的软刀子,“不是你答应妈妈将来读商学院的吗?”
屋内霎时静默了下来。
方清珏弯着腰,胳膊支着膝盖站在门口,不住地喘气。
说话啊!
他心说,你倒是说句话啊!
“妈……”方程不负所望地开了口,声音很低,还有点嘶哑,“我是真的喜欢编程。”
“所以呢?”林真真的声音更温柔了,像幼儿园里温声细语哄闹脾气小孩的幼师,“你要食言吗?”
“我……”方程没再往下说,像是开这个口非常艰难。
林真真叹了口气,“你早说你想学计算机,我就不到处求人给你请教授了。这些年我培养你容易吗?”
话音落地,屋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可怕。方清珏的心沉了下去,不断地向下坠,为数不多的理智也在飞速瓦解。
就在他受不了了,想推门进去的时候,门突然从内而外地打开了。
林真真拎着包往出走,见他堵在门口,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没事少往老太婆那跑,都被带坏了,连自己家墙根都听。”
方清珏拧着眉,声音和表情一样锋利割人:“为什么一定要学金融?”
林真真个子没到一米七,足足比方清珏矮了一头。但很奇怪,她明明是仰着头,可那目光却是从难以触及的高度,居高临下地扫过来的。
她就这么看了方清珏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经过他走了出去。
推开院子的铁门时,她回过头,说:“厨房煲着汤,你热一下再给你哥喝。”
说完,她关阖泛着锈的铁门,走了。
方清珏静静地站在门口,胸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也不通气,整个呼吸道都跟罢工了似的,憋闷到窒息。
他身后的厅里没有人,方程应该早就回书房了,他怎么能回书房呢?
他怎么能回书房呢!
方清珏摔上门,连鞋都没换就往楼上飞奔。
书房的门没有关。
方清珏一跑进去,就看见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着的方程。
他不用想都知道方程心里有多不甘,可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为什么?”方清珏看着他紧攥成拳的手,“你不是要遵循你的自由意志吗?你的自由意志呢?”
方程重重地吸了下鼻子,肩膀没再动,声音闷闷的,“那不是自由意志,是自私。”
方清珏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就自私了?不学金融怎么就成自私了?哪条法律规定子女必须得念父母选择的专业?”
“是我答应……”方程顿了一下,“妈才往家里请老师的。”
天才不是一蹴而就的。
若不是林真真下了血本,请了很多教授和研究生回来给他补课,根本不会有初中就会微积分的天才少年,更不可能有这个保送名额。
方程不想做吃完饭就放下碗骂娘的白眼狼。
可方清珏还是无法理解:“你想做孝顺儿子就别打CMO的主意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自由意志是要付出代价的!”
方程没动,也没说话。
“她培养你十几年了,你现在觉得这是自私了,当初背着她铆足劲追梦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方清珏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反正你都反抗了,就反抗到底不行吗!”
方程低声喃喃道:“我没反抗。”
“什么?”方清珏没听清,“你说什么?”
方程的头稍稍动了动,幅度不大。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问:“我有什么资格反抗?”
方清珏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垂在腿边的手指也蜷了起来。
是啊。
方程没有反抗的资格。
自己才有。
他这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能追求自由,能反抗,是因为林真真从未对他付出过什么。
从未。
那股憋屈的,烦闷的窒息感卷土重来,比之前严重,比以往强烈,像茧一样密不透风地将他层层包裹,令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这个家,就是没有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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