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华奥是坐立不安的。他需要趁这个机会,和黎廪秋搭上关系。
“境境,你不能引荐让我和你哥哥认识一下吗?”
南境,手,微抖。
“他不是我哥。”南境垂头说,他们这里角落偏僻,南境也并不担心有其它人听见了,小声说,“我小时候在黎家长大,我母亲是他们家的住家保姆。”
“所以?”
“我小时候在家里都叫他‘少爷’,所以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没办法引荐。”
宦华奥亦垂头,不言语。
南境不想瞒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这份“伪造”的身份,是用来去娱乐圈里用的,不是用来骗男朋友的。
“抱歉,华奥,你是不是很想认识他?”
“当然,这个场子里,所有人都想认识他。”宦华奥直言不讳。
“抱歉。”
“境境,你在他们家,是他的……佣人吗?”宦华奥问。
南境突然抬起头来看他。随后又偏开了头。
她不说话。
她无法定义。
她的身份,如此尴尬,所以她逃了。
自己是胆小鬼,遇到事情,只想逃避。
“怎么样也是认识的吧?境境你不能帮这个忙吗?不管是什么关系,你交了男朋友,他们应该也会高兴吧。”
宦华奥的行为,已经让南境觉得不舒服,但是想着交这个男朋友本来也是为了让黎廪秋认识的。
“好,我引荐你们认识,但是他接不接我就不确定了。他的亲妹妹在国外,不是我。如果他拆穿了,也许我们俩会一起难堪。”
于是,在一众人前去敬酒后,南境和宦华奥也走了过去。
南境实在美丽,这样亭亭走过来时,周围的视线都不可避免地集中落在她身上。南境习惯了,也一无所觉,她的视线里,只有那个不看她的男人。
黎家大少爷。
她亦两年未见他。
两年未见,他的侧面,依旧白皙俊雅,面部的每一个线条都利落干净,白色衬衫的衣领贴合他的脖颈,每一处不显出精致和矜贵。
幼时,南境便觉得他生得好看,不可轻易接近;后来就觉得他更加惹眼了,且更加难以靠近。如果不是那场荒唐……
此时,男人微微靠着椅背,他手臂放在桌面上,手指捏着一只小巧的玛瑙酒杯,轻轻地旋转,似在欣赏。旁边的宴会主人陪在他身边,低语几句,他便低笑,松弛着,和来敬他酒的人的拘谨截然相反。
他其实温和有礼,然而上位者是不需要“无礼的”,南境从小就懂这个道理。黎家上下都有“礼”,真正无礼的、鄙薄的,是她,和她的母亲。
南境内心,跳动得飞快。她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最会察言观色,这场宴会里处处是南洋特色,自然全是为了来的贵客。
等前面的人散开,南境走过去。一时并不知道怎样唤他。
幼时,她唤他少爷。
可是后来,她逃了,她已不是他的小“女仆”了。
倒是旁边迫不及待的宦华奥解决了她的困扰。
宦华奥急切地,“黎先生,真是荣幸,我姓宦,叫宦华奥,是境境男友,境境常提起你,这次终于有机会见面了。”
黎廪秋停止转动玛瑙杯的手,他偏头,头微扬,这个角度,让灯光落在他的面部轮廓上,俊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他目光在旁边的南境身上扫了一扫,南境并不躲他的视线。她早已脱离黎家,虽然依然无法给张寄云心里期盼的繁华,但是她已经不用再依靠黎家。如果此时被黎廪秋拆穿,她也已经做好了其它准备,她会回校继续读书,然后拿到学历文凭,她成绩并不坏,她还可以继续攻读下去,她现在省下的钱,完全可以供她继续读下去。
她所有一切,完全依靠自己。
她不必怕。
男人深邃的眼睛,带上笑意,对两人说道:“舍妹烦你照顾了。宦先生,见谅,腿脚不便,不利站立,请坐。”
他示意,旁边空着的一个座位。
宦华奥自然高兴,其余的人来敬了酒就离开了,但是他得到了陪坐的待遇,这一桌是主桌,能坐下来,已经传递出某些信息。他们家的饮料一直在北方出名,如果能在南方打出一片天地来,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南境的脸上烧得火辣。在更远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来。
黎廪秋和宦华奥聊了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南境在隔壁的位置上,轻轻摸着自己的手指。她多想离开这儿,她根本不想待在这儿。
“林小姐,那边茶歇有果宴,女孩子很多,要不要过去歇歇?”有侍者过来问她。是王粟粟瞧她无聊,安排了人来询问她的。
“谢谢。”南境没再管其它人,径直往茶歇厅走去。
茶歇厅是男女士分开,女士这边人已经不多,不少散了,男人扎堆的那边,还很热闹,南境的视线过去,看得出来,宦华奥很兴奋,他跟在黎廪秋身边,和其它男人扎在一堆,显然已经和黎廪秋熟识。
南境坐在沙发上,用手撑着额头,一杯杯地喝了好几口酒水。
眼睛里冒出泪水来,她用手背压了压,还是压不住。
她想要离开这儿,任何人都不要再见。
人就奔到了露台上,她压在栏杆上,想要朝外面大喊,却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这处露台被外面大树掩映,远处灯光点染。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她便从露台栏杆上爬下来,要继续返回茶歇厅去,然而在露台入口处时,被人伸出手臂拦住了。
“小姐,你先等等,先生有话和你说。”
挡她的人,一身硬气,南境认得他,是黎廪秋的保镖阿K。
黎廪秋在外面,都会带着他,但是在老宅,南境很少会见到他的身影,可能在老宅,大家都觉得是相对安全的,但是黎廪秋却着了道。
——南境生了反骨。
“我不想见他,我要走了。”南境说。
那人却手臂挡着出入口,撼动不了分毫。
黎家人有礼,可是不见得阿K有礼,这冷硬的男人眼里,绝无“尊重女士”的概念,无分男女,只分对方“听”与“不听”。“听”最好,如果“不听”,他就有对付“不听”的压制办法。
南境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跺脚,好在今晚穿的是一双绣样平底,与脚无伤,但她心里却焦躁起来。黎廪秋是阎王一样的人物,她听过他进入公司之后,手起刀落,处罚那些不服他、亦或背叛他之人,都没有好下场。她借用他的名号,在B城乱来…
来回走动,没有几个来回,她便听见了脚步声。南境头皮紧绷到极致。
“哗啦”,帘布拉动,阿K垂头恭敬:“先生。”
南境脊背挺直,手背在身后,握得极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入口。
两年未见,南境想不到自己还会这样怕他。
以至于,他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她都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那场旖旎荒唐里…
她被刻下了毒,而他是导引,一触发,即刻毒发…
“少爷…”南境面色,僵得不能再僵。
他在一旁的藤编椅上坐下,对南境说,“林小姐,请坐。”
南境闻言,在心里点点头,想道:是了,他们这样的人,讲礼。自然是这样的作为。
于是,南境依言,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露台只是微光,照不清人,暗色里,咔擦声,他要点烟,却停顿了一下,问南境:“介意吗?”
这里是室外,每个人都有吸烟的权利。他还能停下来,问她一句,是他的教养,南境想她的“不知好歹”这一刻应该收起来,但是南境最爱触他霉头,面部好生僵硬,抖着声音说一句,“我的衣物不能染上烟味,它是蚕丝,最娇贵。”
“……”他放下了烟和打火机。
“找我什么事?”南境问。
不能吸烟,他的烦躁,更加难以压制。于是手指,只能拉松了脖颈处的领带。
南境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不善”的氛围。
他们,都太敏锐了。
南境是从小察言观色培养出来的“敏锐”。
而黎廪秋是上位者掌控人,生发出的控制人的“敏锐”。
那股压制的氛围,让南境想要逃。
她是可以和他唱“反调”,可是不代表,她可以“冒犯”他。
再这样下去,南境心想,自己一定放声大哭出来,那一定丢了大脸。就像那次他去澳屿剪彩,她和他一起,最后因为不听医生的话,跑去游泳却晕倒在泳池,他不顾了剪彩跑回来,亲自把她送去了医院。
她在车上清醒过来,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说侍者来说她晕倒,所以他来送她去医院。
南境当时知道误了他事,心里害怕,哭了起来。他最初不解,后来轻轻拍她后背,告诉她不用害怕,到医院吃药打针就会好。
他以为她在害怕生病,身体难受。
但是她是在怕他因为误事迁怒于她。
哭,有用。这是南境某种模糊不明的认知。
“我先走了,明天还有工作。”南境起身。然而刚起身,南境又想着,事情一定要说清楚,避免以后再有牵扯。
于是南境又重新坐了回去。
南境坐直肩背,并拢双腿,手臂自然地垂在双腿上,坐姿极为端正。
“少爷,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乱用你的名号。今天晚上没有拆穿我,谢谢你。还有我妈妈,张寄云,请你以后不要再满足她的需求,你给太多,我以后还不完。”
“为什么要还?”
南境抬眸看他一眼。
黎廪秋捡起了烟,咔擦一声,点起了烟,他吸了一口,道:“我很抱歉,明天我让人送十套衣服给你。”
南境,“……”
“问你,为什么要还?”
南境说,“我知道我还不完。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我一定会慢慢完全还给你的。”
夜风,轻抚。南境沉默而冷静。风吹拂她的头发,南境觉得痒,便伸手将耳发抚到了耳后。
听到了前面的声音,男人站起了身来,南境仰头看他,就见到他倾身过来,将外套搁在了她旁边的椅背上。
“冷,就穿上。”
没有给她披上,全凭她自身意愿。
南境当然没去碰。
黎廪秋只穿了衬衫马甲,他没有坐下,去了一旁的栏杆处吸烟。吸了半只烟,他回头,见南境还在,便走过来,拾起外套,对她说,“走吧,送你回家。”
南境说,“不用,宦少爷会送我。”
“他已经走了。”
南境不信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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