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中秋当日,皇家的家宴没有大办。
过后,玄烨为赫舍里皇后的嫡长子承祜办了一场小宴,消息传到孝庄太皇太后耳中,孝庄立刻叫了玄烨去问话。
玄烨只是拿“孙儿要多兼顾着些皇后母子的感受”来回应。
孝庄责备道:“皇祖母看皇后没有那样的自傲心,只是皇上对她们母子恩宠过盛。等到除夕之时,皇上不可再这般铺张。”
玄烨道:“孙儿只是办小宴,与后宫众嫔妃一同进食事,没有请戏班子来撑场面,也没有叫歌姬舞姬来献艺,怎就成了铺张?况且承祜岁岁成长,理应有所贺,孙儿不觉得哪里不妥。”
孝庄教导道:“皇子过生日,内务府、礼部、太常寺、户部、工部自然会筹办妥帖,用不着皇上亲自施恩筹谋。皇上不要忘了,照着祖制:当朝天子的万寿节生贺、太皇太后的圣寿、嫡长子或是皇太子的诞辰,每隔三载,都应当大赦天下。所以,不可随心庆贺,更不可未到先贺。“
“孙儿知错了。“玄烨垂首,”以后不再犯就是。“
有侍卫来报:“启禀皇上,太皇太后,翰林院的蔡大人和徐大人等,已经拟好会试试题,恭请皇上圣阅。”
玄烨立刻向孝庄跪安,回到养心殿审题。
*
玄烨端坐在主座上。
顾问行在玄烨的目光中向前,对那两位翰林院的大儒道:“蔡大人,徐大人,你俩拟好的题目可以呈上来了。”
“且慢。”徐乾学正色道,“请皇上让纳兰公子回避。”
纳兰在玄烨挥手的动作中,应了“臣告退”三个字,就离宫回家了。
徐乾学把自己“承明制、启新制”弄出来的《四书五经》填空题样题上交,然后道:“皇上,臣跟诸位大人慎重商讨之后,决定采用‘题长法’和‘截搭题’来设题。【注1】”
玄烨一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差点没有转过来。
“徐大人,有些文句摘录,在你们眼里好似简单,但是放到天下读书人笔下,就是道道难关,如此你还觉得可行吗?”
“回皇上,要是不将《四书五经》当中的文句错序重排、错章交接、乱移自点,恐怕难以考察读书人们的思辨能力。难归难,确实判断读书人们心理素质和应变本事的新招,还请皇上酌情谏纳。”
玄烨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要是乔装打扮、跟纳兰一起去赴考,怕是要对徐乾学弄出来的“新式试题”交白卷。
“蔡大人,你的意思呢?”
“回皇上,科举之变,不离其宗。只要考生们的学问足够扎实,定是能够对难题迎刃而解。至于答不上来者,肯定不是个数,酌情结合其他科目的卷子再录取就是。”
“好,朕准了!”玄烨一锤定音,“这个新题制,以后就这么施行下去。科举每三年一次,足够天下的考生们准备。”
蔡启僔和徐乾学齐声道:“皇上英明。”
“翰林院准备的样题,就先在朕这里放着,等到朕批复以后,再最终定夺。你等不可做出泄题之事来。”
徐乾学嘴上应着“遵命”,心里却想:皇上您没有把试题单独拿出来跟纳兰容若一起讨论算好。
“你等回去翰林院以后,好好把前几次科举的卷题拿出来再审,写一份领悟书到朕手里来。”
“皇上。”徐乾学申诉道,“俗话说承前启后,臣等要是向后去总结得失与经验,怕是会陷入之前的命题套路和阅卷遐思之中,不利于推陈出新来筹备接下来的会试啊!”
“怎么?”玄烨冷问,“徐大人你连前面的真题和判题标准都不敢面对了吗?”
“臣不敢。”徐乾学不敢触怒君颜,“臣只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罢了。”
“那就照着朕的旨意去做,你等退下吧!”
蔡徐二人对看了彼此一眼,才悻悻向康熙皇帝跪安。
玄烨叫了顾问行上前,道:“会试的试题有了眉目是好事,但最终的裁决者还是朕。”
顾问行奉茶道:“照奴才看,会试的题目再难,有纳兰公子这块珠玉在,也能交出一份满分的答卷来,不会叫会试落得一个:同期的举人们‘无可作答’者的尴尬局面。”
“顾总管。”玄烨一磕茶杯盖子,“你是变着法儿来向朕说:纳兰容若才学天下第一吗?”
顾问行慌给自己圆场道:“奴才不敢,位高莫过是天子,才高也当属是天子。”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万岁爷,依奴才所见,您是被蔡大人和徐大人送来的样题伤了自尊,莫不如是您自己来出题可以挽解这心中的忿懑情绪。”
“有道理。”玄烨点头,“朕指望那些大儒们卖弄学问来刁难会试考生们做什么?朕亲自出题来选拔人才最为上策。”
没一会儿,玄烨拿起样题的纸张,交给顾问行,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意味难懂的笑。
“顾总管,你安排人把这些送到纳兰手里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叫他自己开悟。”
“万岁爷,您把已经用不上了的样题拿去挑衅纳兰公子,奴才就怕纳兰公子太聪慧,一下子把圣意了然于胸。”
“挑衅?朕有吗?”
*
纳兰才走出皇宫城门外,就看见一统卫策马急速而来。
他朝那马上之人喊问:“出什么事了?”
统卫头也不回,应道:“吴三桂剪辫复冠,聚集人马造反了!”
往前,回明府可以暂得安宁。
往后,返君侧必将波涛汹涌。
纳兰一斟酌,毅然决然去往康熙皇帝身边。
养心殿内,玄烨惊座而起。
“你说什么?吴三桂这个奸雄,竟然堂堂易了我大清的发辫和衣装,高举反旗?而且吴三桂还拿下了朱三太子,结果又叫那朱三太子逃了?”
统卫单膝跪地,“回皇上,如今我朝兵力还未有所动作,只是有几员勇将在追查朱三太子的行踪。一经捉拿,即刻带回刑部审问。”
“糊涂!”玄烨一拍桌子,“吴三桂是故意将那不知真假的‘朱三太子’先捉后放,为了引我清军出动,好顺势反攻,那些大将怎么能中了吴三桂的奸计——真的去追他放出来的诱饵?”
“身在战场中,那些勇将自然是没有皇上您看的透彻啊!”统卫抱拳询问,“还请皇上示下,我军该如何行动?”
“稳住阵脚,观察吴三桂的兵马北上的路线之后,再伺机而动,所有击破。另外,八百里加急传朕口谕:朱三太子之事,暂且不必理会,除非是有人自称真命天子要与大清背道而驰,则杀无赦!”
“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玄烨才匆匆向外走去,就跟一样匆匆而入的纳兰撞了个满怀。
纳兰正要叫皇上恕罪,就被玄烨拉了起身。
“吴三桂反了!”玄烨咬牙切齿,“你跟朕一起,到慈宁宫去!”
“是!”纳兰应道,“皇上,吴三桂先反,我清军平藩师出有名,天道必将站在您和大清这一边。故而您分寸不要乱,照着臣之前在地图上所画的线路,结合实情来下判断,定能做出正确决策。”
“纳兰,那幅地图你带在身上没有?”
“没有。但是臣可以当着皇上您和老祖宗的面,边画边讲……”
“好,先这么着吧!地图是样好东西,绘制者存谋略和器量于心,观图者解战术和实况于眼,心到眼到,必将出上上策!”
*
慈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处变不惊地稳坐在正殿中央,威严地看着玄烨和纳兰。
纳兰在一边画地图,祖孙俩则面对面地在对话。
孝庄问:“吴三桂叛逆大明,被汉人骂为第一国贼!如今他竟然能够集结汉人造反于我大清,皇上认为是何故?”
“这吴三桂快六十岁了,孙儿才二十出头,那些汉人们估计是觉得:指望经历过更多世故的人更指望的上吧!孙儿心里头自然是不爽快:分明是我大清入主中原、倡导满汉一家而治,那些汉人却宁愿为吴三桂所煽动,认为我大清是侵占和亵渎他们的正统文化,才倒向了反复无常的恶贼吴三桂!”
“皇上要是起步就没有拿出对的主意来,以后必将使得吴三桂祸满天下。”
“幸亏是朕有先见之明,河运漕运早已派人疏通、改造、治理、设防、步兵,吴三桂即便是走水路,我大清也能强力御敌。”
“皇上是决定挥师与吴三桂正面交锋吗?”
“打,必须要打!”玄烨满怀雄心,“但是要以河为界,以北面为地盘来打!”
“孩子。”孝庄转向纳兰。
“臣在。”纳兰搁笔回头。
孝庄问道:“皇上如今一脑子热血,以为打败了吴三桂一个人,就能让另外两个藩王臣服、就能让天下百姓脱离苦海,却不知道这一仗要是打的不对,即便是胜利了,也会激化满汉矛盾,你怎么看?”
纳兰应道:“吴三桂只要离开云南且不走水路,就是虎落平阳,朝廷大有把握将他拿下。而汉人们之所以追随他和拥护他,有心中认宗源之因,也有惧怕他和服从他之果,所以是人人忐忑。臣认为,满汉矛盾不会因为这一仗而一发不可收拾。”
孝庄半相疑:“你也觉得应当马上攻打?”
“是。”纳兰肯定道,“吴三桂的反心和动作已经明显,朝廷对他招安彻底无用。退一步讲,即便是吴三桂谎称同意撤藩、在云南颐养天年,那朝廷也没法答应他的《抚恤条款》,还不如与之决战,年年推进,可得善果。”
“好!”孝庄点了头,“既然战事迫在眉睫,那就排兵布阵、隔海相望备战!”
“来人!”玄烨对外喊了一声。
“请皇上吩咐。”立刻有侍卫进来。
“传朕命令:第一,立刻抓拿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以免他弃父而逃,去往台岛纠集新势力;第二,派精兵南下,务必封锁住广东和福建两地的邮便、粮草、兵马通路,以免耿精忠,尚可喜联手内援吴三桂;第三,吴三桂的部下王辅臣等人手中,握着不下十万兵士,传朕意思:他等若是愿意归顺我大清,起兵倒戈于吴三桂,功成之后,朕大大有赏。”
“臣即刻去办!”
听罢,那侍卫负命告退。
“皇阿奶,纳兰,朕认为:现在吴三桂和我大清两方势力都有所出动,那不知道真假的‘朱三太子’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怕是会将目标转向皇宫,所以朕要彻查内宫之人和她们身边的奴才们的底细,免得祸起内宫,更让朕在朝堂之上难安。”
“好。”孝庄赞同,“那皇上就在内宫多加派侍卫巡逻,以防有不测风云。”
*
康熙皇帝的宣战命令既出,整个皇城内外就进入了紧急的备战和防御状态。
却说,索额图是在督促儿子格尔芬读书时得知消息的,就对来报信的人道:
“如今皇上决策是直接通过太皇太后的意思就可以了吗?不必找诸位议政王大臣和内阁大臣大臣商议了?也不必拿到朝堂上去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了?”
报信者道:“奴才从耳目口中听的一句话,皇上说:‘国家大事要紧,纳兰也要紧。’就是不知道皇上对公子是怎么个要紧法,万一耽误了军政大事,可是会亡国的呀!”
“来人,给本官把这个口出恶言之人拉出去砍了!”
索额图不留余地地大喝了一声。
“索大人饶命啊……”
报信者一边挣扎一边苦苦哀求。
“你敢说出‘亡国’而字来,就是犯了死罪,本官断是不能饶你!”
索额图未给报信者一线生机。
格尔芬冷问:“阿玛既然把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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