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一个夜晚,秦宫后门悄然大开,车轮碾过空桑道,驶向寂静的幽野山林。
才下过大雨,天际金雷隐退,浓云尚未散开,漆夜沉压,苍林穿天,林中水雾弥漫,道路水洼纵横,马车行得缓慢。
秦王这趟行程随行精简,侍卫们皆策马而行,前后二十四骑佩刀提灯,开路护行,三辆车架依次而行,中间各行十二骑。
秦王出宫游驶,车架前不置旗徽,只车檐四侧悬垂铜铃,夜晚时点明琉璃风灯,清脆的铜铃就响在摇曳的灯影里。
车内,明灯高悬,庄与倚着靠垫闭目养神。谷雨未过,春夜微寒,追云悄声过来,拿了软被给庄与盖上,他声息近无,动作小心,还是惊动庄与睁开了眼,坐起身问到了什么时辰。
追云没说话呢,和他同坐在车里的庄襄开了口:“早着呢,你左右眯了不过一刻钟。”
庄与拿过湿帕子敷了敷眼,这这两日为着出行没睡好,眼梢浮着薄红,庄襄瞥过那红,和追云说:“平常这个时辰,你主子早歇了!他今夜满心欢喜,哪里能眯得着!”
追云不敢接话,笑着给两位主子添热茶。
庄与去端茶盏时,余光又轻又快地扫过庄襄,低声和追云嘱咐道:“再把我吩咐过他们的话传一遍,不许任何人伤了他。”
马车里就这么大点儿,这话庄襄哪儿能听不见!
庄襄平日里恪守君臣之礼,朝堂上的事,但凡秦王所需,他没有不从的,人面鬼话的戏也陪着他演,可庄与今夜之行实在太过猖狂涉险了!他这几日为此事奔波,清点人数,筹划布局,反复斟酌,唯恐出一点错漏,那真是悬心吊胆,日夜难眠!今夜与他同乘一车,也是以防万一,若真有疏漏的高手杀进来,他也好拿自己的胸膛去给他挡刀挡剑!
别人都当秦王此行是要为他这些御侍司侍卫们名震四野,各个摩拳擦掌,把兵器磨得雪亮,可只有他明白,秦王此行真正的目的,是去见太子殿下景华那个混账!
想起这个人,庄襄便是一肚子火气,尤其知道重姒身份之后,更觉此人奸滑狡诈,对他满心厌恨,巴不得趁今夜乱势把他剁碎了完事儿!
可究竟不能,他已是把满腔脾气忍着了,这会儿又听庄与这般维护他,冷冷笑道:“你把他当祖宗供起来得了!”
庄与闻言,慢悠悠道:“襄叔,别悖了人伦,他怎么能做我祖宗,”他看向庄襄,乖敬地说:“您才是我祖宗。”
忽而林中惊鸟鸣啼,庄襄赫然握紧刀,一改顽笑之态,面色沉戾,凝神倾听。
雨后的密林阴冷死寂。
刹那,刀剑声嘶云裂石,无数蛰伏在林中的暗影亮刃而出,御侍司迎敌而上,如潮如涛的林声回荡不息惊起飞鸟猛兽,长风卷过密叶繁枝瑟瑟楞楞,古木伫立仿如蓑衣黑鬼,枯枝败叶断折之声犹如擂鼓低沉急切,刀光剑影似银龙追逐呼啸,摆尾纵身腾跃入林海,激荡起起红珠血雾……
一场屠戮厮杀在夜色笼罩下的密林进行……
护驾的影卫纵横成密网,雪亮的兵刃犹如铜墙铁壁,车轮疾驶不停,碾过水洼,迸溅起的水珠砸落,猩红晕染。
今夜敢来刺杀秦王的人,若非亡命之徒,便是死志之士,他们或许也有人明白这是陷阱,也知此行有来无回,可过今夜,他们便再难有这行刺的机会,都是孤注一掷拿命相搏,御侍司亦要凭此一役功成扬名,双方厮杀激烈,沸反盈天。
云破清霄,银月乍亮。
厮杀正酣,忽而林中窜出十来个策马持刃的人,在林中纵马挥剑,与车架同行,和御侍司侍卫一同斩杀着刺贼。
追云看见了同门给他的打的手势,隔着帘子和秦王禀报道:“主子,是太子殿下和清溪之源弟子。”
庄与隔着飘飞起来的窗帘看去,见那人骑着匹俊健的黑马,带着白玉面具,穿梭纵行在幽林之中,手持长剑,策马肆意,斩杀从容。
马蹄飒沓如鼓,铜铃震响如罄,双方人马在疾行中默契的改变走位,秦王御侍司影卫斩护在车架左侧,太子同行人马持刃搏挡右侧,骏马华车并驾而驱,在双侧护持中逐渐挨近。
厮杀声隔远,景华将长剑仍给随行,策着骊骓到秦王车架旁,转过面来,面具下,他双目含笑,肆无忌惮地窥探向马车之中的人。
马车疾行,夜风呼啸。
垂落的窗帷颠荡翻卷,遮掩容颜,并不能瞧得完整。
庄与端坐车内,手指紧握着茶盏,盏中茶水已在激烈的颠簸中四洒,弄湿了手指。他从内看去,也因遮挡而不能看清马上之人。
车轮滚过泥泞,窗帷在颠簸里翻掀,马踏飞珠,纵跃而起……
在刹那,两人目光相对,具是心神激荡。
他们未见对方容貌,却心照不宣,这个时候,他们彼此都是想要对方好好活着的人。
马车并行,撞破幽暗,从密林策纵而出,霎时月华阔耀。
这是重华前后山交界之处,两座山峰之间唯有一道天然拱道相接,拱道两侧悬崖万丈,水瀑倾泻而下落入山谷,水声激荡。
马车驰行过山间拱道,厮杀被抛留在身后,弥漫的水汽也将腥雾阻断。车马未停,行过拱道,再入山林,便是通往下山的路,林中道路宽阔许多,骏马与车驾也因此而隔开了些许距离,不远不近的稳行向前。
窗帘平顺的垂落,再无空隙可见外面的人。
庄与目光还搁在摇荡的窗帷,庄襄隐在角落,他有意藏着声息,并不能为人所察觉,但他却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会儿见庄与那瞧了一眼便眷恋不舍似的眼神,没好气地压着声音道:“他不是来找他妹妹的么?怎么不去扒后面重姒的窗子,倒死皮赖脸地对你秦王纠缠不休。”
庄与没搭话,他垂落目光,松了紧捏的茶盏,拿着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淋湿的手指,庄襄见他一言不发,越发挑剔起毛病来:“既执剑为你杀贼,又着一身锦服大袖,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还戴着面具,是面貌太丑的缘故还是没脸见人呢!”
庄与实在不愿再听他侈侈不休,把擦过手的帕子扔进他怀里:“叔叔闲得慌便鐾刀罢,你的刀久未出鞘该生锈了!”
“你把这脏帕子塞我嘴里岂不更能堵我的话!”庄襄咬着牙根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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