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卡维觉得亚当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
变成了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卡维撇撇嘴，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每当他遇到无家可归的人而把身上的钱全部送出去，或是相信了商人卖惨的话而买了无用的东西时，他那些学弟学妹和朋友们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好似他真的不清楚须弥的社会福利一样。
在这点上，卡维得表扬一下某个倒霉的学弟，起码他就不会露出这种眼神——虽然艾尔海森会用更让人恼火的语言嘲讽他。
唔呃，为什么要想起那家伙。
总之，知道了附近有取水的地方，卡维就拎着梅赫拉克出去了。在这种又黑又像迷宫一样的地方，梅赫拉克能让他不至于迷失一个晚上。
亚当说的地方听起来不算远，卡维却左拐右拐走了很久才到。
除去地形环境的原因，还有就是这里的夜晚实在算不上安宁，卡维在路上听到了不少声音。惨叫声、劈砍声、咒骂声，还有奇奇怪怪的暧昧声响。为了避开这些，卡维绕了不少路。
在过去的旅行中，卡维曾无数次走在月光照不到的漆□□路上，有时是在荒郊野岭，有时是在废弃遗迹。但因为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兰维维与梅赫拉克，他从不曾感到害怕。
但这一次他却感觉到了。
并非担忧自己的安全，而是对这样的环境、对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感到恐惧。
他在破败的水井边看到了人影，瘦瘦矮矮，一瘸一拐的。
是艾萨克啊。
这是一片难得的空地。虽说是空地，但并不算宽敞，只堪堪让月光流进来，让人看清男孩沾满脏污的头发。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来者，他先是一惊，身体绷紧无比警惕地抬头，然后就愣住了。
他愣了老半天，卡维歪头疑惑：“艾萨克？”
“啊、哦……”艾萨克回过神，他表情古怪，低头拉手里的井绳，“你怎么过来了。”
卡维：“来取点水。你才是，不是去买药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没有医生，就算有也不会给我们这种人治病的。”艾萨克顿了顿，看起来不自在极了，“你被骗了。”
“……”卡维没有说话，默默帮他拉着井绳。
艾萨克说：“不过我一开始没想这样的，你都答应给我报酬了……所以我打算打些水回去给艾尼喝。”
他像是在解释，但神情看起来并不在意卡维是否相信。
艾萨克和亚当，还有其他的孩子们，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基本上每次都是以艾格尼丝为诱饵，将误入此地的人抽筋扒皮。
“亚当见我带着你回来，以为你是新的肥羊吧。这不奇怪，以前也有过，但我们有约定，即使发生了这样的误会也会继续下去。”
欺骗对他们来说只是生存的手段，如果说个谎就能换回明天的面包，他们当然会做。卡维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是社会最底层的垃圾，是被碾碎骨头拿去喂富人家的宠物都会被嫌脏的东西。
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才是目的。
但他还是解释了，他说：“但我没想骗你的。我就是……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亚当说，他是我的伙伴。”
卡维闻言只是问：“为什么呢？那笔钱虽然不多，但也能买不少东西吧。”
艾萨克将水桶提上来，他瞥了一眼卡维，看他的头发和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十分认真地说：“因为比起你那些钱，我更想要你说的，那一个要求。”
那时卡维说，帮他找一个暂住的地方，他会给艾萨克报酬，或者，让艾萨克提一个要求。
卡维看着男孩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它们被月光照的更亮了。
看起来很好看。
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比起一笔不算多的金钱，一个看起来十分体面的人所能做的更多。
一个要求，有时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卡维笑了笑，他没有恶趣味的逗少年说，万一你提的要求我做不到怎么办。
卡维喜欢美丽的事物，这是艺术家的天性。这个“美丽”不单单指外表的美，当然，每个人对于美的定义也都不同。
对于卡维来说，在麻木腐朽的人群中见到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孩子——单单只是这样，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美好的事情了。
他从不在意被人欺骗，即便被骗了那也只是因为他太容易相信别人而已。他也永远不会更改这个坏毛病，他最多只是失去一些金钱而已。
钱可以再赚，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所以卡维说：“那好吧，那你想要向我提什么要求？”
艾萨克皱眉看他：“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万一你只是随口说说，实际什么都做不到呢？而且你好像没有多少钱的样子。”
呃，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卡维被说的心里一虚，他单手叉腰扬起下巴，学着室友的样子装得沉稳又可靠。
“钱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而且我可以保证，在我的领域里，不会有多少人比我更厉害。”啊，这么夸自己真是让人害臊。卡维心里想，但是他得说，好歹不能让艾萨克失望吧？
但艾萨克却一句话将他伪装出来的傲慢姿态打回原形，少年说：“钱总会有办法……所以你真的没有多少钱是吗？”
卡维：“……”
卡维：“求你别说了。”
艾萨克又沉默了，卡维和他一起沉默。
卡维接过水桶，满满一桶水的重量让他拎的一个踉跄，溅出不少水来。
艾萨克就又伸手想要接过去，卡维说：“没事，我只是一下子没想到会这么重。”
大意了。
艾萨克就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回去了。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艾萨克才说：“你说你的领域，你是做什么的？”
“是建筑设计师。”卡维说。
但艾萨克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他问：“那是什么？”
“就是帮人盖房子的。”卡维想了想，用简单的语言解释道：“不过不是我自己盖，房子是许多人一起才能建好的，而建筑设计师是一开始给出图画，人们才能根据画里的样子去盖一个结实的房子。”
“不然随便乱盖，说不定房子会塌？”
卡维弯起眼笑着，在专业领域上他还是很自信的，所以他说：“而我呢，就是能设计出又漂亮又结实的房子的人。住在我设计出来的房子里，别人都会羡慕的。”
“哦……”艾萨克声音低低的，“所以你是给别人建家的人吗？”
卡维一愣：“诶？家？”
事实上在须弥时，因为卡维自身的名气而慕名前来的客人，通常都不是委托他设计能够长久居住的房子的。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是证明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他似乎真的很少给人建造“家”。
艾萨克说：“又漂亮又结实的房子，不就是别人的家吗？我见过的，那些富豪，还有贵族们的城堡，很大很漂亮。”
……看来是产生了误解啊。卡维想。但是。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艾萨克，见他也抬头看自己，不由笑起来。
卡维说：“艾萨克想要我帮你建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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