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沉默许久,道:“你有什么办法不惊动旁人,在钟谷主眼皮底下带她出谷?”
钟灵知道她这便是答允与自己合作了,半身没入黑暗,回头看了木婉清一眼,示意她跟随过来,道:“我知道万劫谷下有一条密道。或许可以……”
段钰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上。起身一看,这是一间大屋,四壁光秃秃的,无门无窗,也无甚么摆设,只在墙角设有一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她头痛欲裂,心想:“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只记得在王府撞上了南海鳄神,被他捉了去,之后的事全然想不起来了。
见一缝隙有光亮透入,她走近去看,望见一株株古树挤在一起,林荫下隐有光点。想看得仔细些,伸手去推这门,却纹丝不动,掌心冰冷粗糙,她定睛一看,方知有人用一块巨石做门堵住了出口。
突然有个声音在室内响起,嘶哑难听:“你就是段正淳的女儿?”
段钰一惊,寻声望去,却见桌前坐了个长须垂胸的青袍老者,道:“你是谁?”
这青袍客睁着双眼,身躯不动,像是一尊石像。那古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是谁?”
段钰四下一看,这屋里除了她与青袍客之外再无旁人。见这人嘴唇不张,竟能发出声来,奇道:“是你在说话么?”
那声音道:“是我,又不是我。”
段钰听他语气平平,无音调起伏之变化,忽然想起曾在书中见过耍傀儡戏的手艺人会一门腹语,如此无需开口也能发声,便道:“啊,原来这就是腹语。老人家,你是甚么人,为什么会和我关在一起?”
青袍客道:“我甚么人也不是。”
段钰到桌旁坐下,道:“这里是万劫谷,是不是?”心知南海鳄神将自己捉来关在此处,多半是钟谷主含恨报复父亲,要以她为要挟,逼父亲答应甚么事。想起钟夫人与秦红棉那句‘提刀白凤人头来换’,一时对母亲的担忧超过了囚于石室的惶恐,焦灼难安,只得默默垂泪。
青袍客道:“你哭什么。”
段钰道:“我想妈妈了。”
青袍客道:“你妈妈是甚么人?”
他虽面目诡异,段钰却不觉害怕,道:“我妈妈就是我妈妈。”
青袍客道:“你妈妈除了你之外,再无别的孩儿了吗?”
段钰想起钟灵与木婉清,心中一抽,低声道:“不是的,我爹爹还有……其他孩儿。”
青袍客突然起身,段钰见他双足直垂无力,行走只靠两袖中分别伸出的一根黑铁杖。他铁杖在地一点,人便轻飘飘纵了出去,到巨石前,抬起左手以杖轻点石上,听得轰隆一声,巨石竟滚动起来,露出的缝隙刚好够一人出入。
段钰奇道:“老人家,是你把石头推开的吗?”跟在那青袍客身后,就要从缝隙穿过,突然一股劲力将她推了回去,轰隆声响起,巨石又封住了门。
她着急地去推,手臂被划出了红痕,那石头也分毫不移,见那青袍客转身要走,焦急道:“等等,快放我出去!”
青袍客道:“好生在这里呆着,等会儿我找个人来陪你。”
段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是不是钟谷主让你这么做的?”
青袍客不答,铁杖一点,人已向高处跃去。
段钰勉强稳住心神,在屋中走了一会儿,蓦然想到这室内会不会有什么暗门密道,贴着墙角搜寻了片刻,终未寻得,不甘心地坐回了床上。
她心焦不已,知道自己应该保留体力。见屋中无水也无吃食,暗道莫非是想把自己饿死在这里?思绪转换间,又枯坐许久,那巨石缝隙间投入的光也渐归黯淡,又是一天将尽。
段钰胡思乱想,一会儿是钟灵,一会儿是木婉清,终究化作满腔悔意。若当初不曾离家出走,便不会在无量山上遇见钟灵,引出后来的许多事。而然在外这些日子着实惊心动魄又异常快活,远胜于在家中一人呆着,但一想起钟灵与木婉清,胸口便闷闷作痛,心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块压着,令她喘不过气来。
外头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段钰以为是那青袍客去而复返,便走到门前,从空隙间朝外看去,道:“老人家,是你么?”
外头许久无声,一人道:“是我。”
段钰微怔,钟灵站在门外,解下腰上水囊从空隙里递了进去,道:“喝水吗?”
段钰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她。钟灵目光晦涩,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俯身端起了碗筷,道:“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我来给你送饭。”
段钰没去接水囊,怔怔看着她,道:“你来我家,不是因为想见我,是钟夫人让你来捉我回谷,好用我来要挟我爹爹的,是不是?”
钟灵轻轻一笑,道:“是,我爹决意非要对付段正淳不可,我不帮他还能怎样呢?”
段钰眼睫颤动得厉害,轻声道:“你分明可以说真话的,为什么要骗我?”
钟灵眼中似有嘲意,道:“我骗了你,你恨我吗?”
段钰心中一股委屈涌了上来,一步步后退到钟灵看不见的地方,道:“我不恨你,钟灵,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钟灵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古怪的意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段钰无心理会她话中的含义,转过身道:“你走罢,我不想和你说话。”外头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响起,想是钟灵走了。
段钰如释重负,退回到床前,呆望着空隙中的水囊,悄悄走过去想拿起来,手刚一碰到系绳便如火燎般慌张地收回。她身心俱疲,跪坐在地,双手捂着脸,半晌一手落在膝头,掌心纹路已被泪水浸湿了。
她到桌旁坐下,看着模糊不清的灯光,不知不觉伏在桌上睡着了。这一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忽闻轰隆声,段钰骤然惊醒,见一人被扔了进来,石门复又闭合。
地上那人重重咳了几声,慢慢爬了起来,段钰惊道:“……怎么是你?”
木婉清一身尘土,面色苍白,顾不上回答,咬牙按着胸口平复气息。门外青袍客的声音响起:“你们姊妹两个年纪轻轻,也无婚配,待我去为你们寻个丈夫来,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不失为一桩佳话。想来你们爹爹事后得知,定然欣慰无比。”
青袍客低低一笑,那笑声段钰听在耳中,无端打了个寒颤,道:“你折辱于我,是想让我父母因此蒙羞……你也和我爹爹有仇么?”
木婉清闻言怒极,扑向空隙,在巨石上用力捶了数下,道:“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的,有本事放我出去!”
青袍客道:“小姑娘,要怪就怪你是段正淳的女儿。你伯父段正明和我仇深似海,大理段氏的名声便是叫他给败坏的,他满口仁义道德,用心却如狼心狗肺,我偏要坏了他的清誉,让他从此在天下人面前声名荡然无存。等你们生下孩儿,便送回大理,段氏从此可就名扬天下了。”
段钰只觉得匪夷所思,上前按住木婉清的手,低声道:“别打了,你身上还有伤,他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又望空隙向外看了一眼,道:“老人家,虽不知你是什么人,想来你一定是恨极了我伯父与爹爹。只是我不明白,你与他们有仇,为何不正大光明到大理去寻他们?我伯父虽做了皇帝,但决不会以麾下兵马为恃,仗势欺人,自当照中原武林的规矩来。你将我们二人关押在此,随便找个男子来与我们婚配,想以此让我伯父颜面尽失,难道就能报得大仇了吗?”
青袍客道:“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过得两日,人自会送来。”
段钰到此时反而彻底镇定下来,扶着木婉清坐回床上,道:“是他把你捉来的么?让我看看你的伤。”
木婉清一瞬不瞬盯着她,似乎没想到段钰还愿同自己说话,目光中迸发出欣喜之意,然话未出口,忽然察觉段钰神情极静,不似昨夜那般愤怒伤心,也无半分相见的喜悦,心却陡然一沉,寒意漫了上来。
段钰查看完伤处,见裹着的纱布完好,道:“床让给你,我去那里坐着。”
木婉清沙哑道:“好。”
两人前日分明还亲密无间,如今比之陌生人还要不如,短短几步之遥,仿若隔着天堑海壑。木婉清看着她在昏光下的背影,只手扣住床沿,牵动伤势,就连手背也微微泛白。
两人各自无话,如是一夜过去,段钰伏桌一夜,肩背酸痛,起身向床榻看去。木婉清姿势仍与昨夜一样,半闭着眼坐在床边,唇色惨白,面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潮红。段钰一惊,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果然有些发烫。
木婉清轻轻看了她一眼,容色憔悴,有气无力道:“扶我到桌边坐着,小伤而已,你别管我了。”
段钰靠近了问:“你病了,你身上还有没有药?”
木婉清摇了摇头,道:“都放在黑玫瑰身上了。”她伸手要去推段钰,段钰握住她的手,觉得甚是冰凉,欲言又止道:“这样不行,你师父呢,她为什么不来救你?”
木婉清低声道:“我和师父刚到万劫谷,师叔和我师父为段……你爹的事起了争执,那个怪人突然出现,问我是不是段正淳的女儿,我师父说不是,他就把我捉来了。”又道:“这人心思歹毒,不知道你爹是怎么得罪了他的。”
段钰肩头一颤,喃喃道:“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么会被人抓来?”
木婉清看了她片刻,一缕乌发从颈边垂下,试探地抱了段钰一下,姿态十分小心,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人,答道:“这样很好,我想再见你一面,早知你也在这里,就让那怪人早点把我抓来好了。”
二人奔赴无量山救钟灵时的种种似仍在眼前,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短短一日,竟是天翻覆地,一切都变了模样,再也不复如初。段钰没有推开她,将她扶上床盖好被子,道:“我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人,说不定他们有药。”
她到巨石空隙处向外看去,空隙间架了块木板,放了两大碗饭菜。段钰虽然腹中饥饿,有断肠散在前,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去尝那饭菜。张望了片刻,道:“有人在吗,我姐姐她……她身上有伤,她生病了。”
她重复了数遍也无人回应,只得回到床前去看木婉清。木婉清倦然道:“别去了,他们和你爹有仇,才不会管咱们的死活。”
段钰为她掖好被角,轻声道:“没关系的,待会我再去问问。”
木婉清很快便睡去,段钰见她眼下青黑,想是这两日都不曾好好休息。怔然出了会儿神,忽然听见铁器叩击之声传来,便走到巨石前,那青袍客手持一青瓷小瓶站在空隙边缘,段钰看那药瓶甚为眼熟,似乎是钟夫人之物,青袍客道:“你要的东西。”
段钰怕吵醒了木婉清,低声道:“多谢前辈。”
青袍客却不给她,在手里晃了晃,右手展开,掌心托着一枚药丸,递向段钰,道:“你若是肯把这药吃了,我就把东西给你。”
段钰心中了然,苦笑道:“这是毒药么?”
青袍客道:“我要杀人,何须去下毒。放心好了,这药吃了不会死人。你耽搁一分,你姐姐的内伤便重上一分,好好想一想罢!”
段钰上一次是被司空玄逼着服下断肠散,若无木婉清相救,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思及此处,木婉清为救她甘愿被叶二娘挖去双眼那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嘴唇一抿,当即从青袍客手里拿过药毫不犹豫服下。
青袍客见她服了药,便将药瓶以铁杖托着,稳稳当当伸进了石缝里。那铁杖不过拇指粗细,在青袍客手中竟能如臂使指,段钰知道此人武功高强,就算木婉清并未负伤也绝非是他的对手。
青袍客道:“一个时辰服一枚。让你姐姐好好养伤,明日清晨,你们的丈夫就要到了。小姑娘,你猜你服下的这药是什么?”
段钰心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又是像断肠散那样的毒药,左右不过是拿捏自己罢了,道:“愿闻其详。”
青袍客道:“这药有个名字,叫作‘阴阳和合散’。”看段钰眼中迷茫,知她全然不晓男女之事。
段钰正色道:“前辈,你辱没的并非是我们,而是你自己。因为你连堂堂正正上门寻仇也不敢,只能用这等阴毒之计达成所愿。”
青袍客嘿然一笑,背过身去道:“若这也能算是阴毒,那段正明所为岂非天地不容?”
段钰心知与他争辩无用,遂不再言语。退回屋内,将药瓶打开,里头只有三枚药丸。她取来水囊,让木婉清服下一枚,半个时辰再看,果然有了起色。段钰心下大定,心知青袍客所言非虚,待三枚药丸服下,木婉清面上也有了血色,气息渐渐缓和起来。
段钰只觉得手心微微发热,无端有些焦躁。幸而这室内四壁都是大石头,比外头要阴凉许多,她背靠石壁便能缓得一缓。起初以为是思虑过重所致,但这热意不减反升,不由得口干舌燥,将水囊半袋水喝了,心火也未去多少,指尖一触面颊,烫得厉害,四肢也如浸在温水中,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段钰迷迷糊糊倚在桌前,心绪纷杂,不知那阴阳和合散到底是什么毒药,发作时的威力竟比断肠散还要厉害许多,万一日日都要这么来上一回,那就十分难熬了。她只道是青袍客衔恨报复,故意寻来这等毒药折磨自己,只得强自忍耐,盼着药性快些下去。
段钰后背出了层薄汗,恨不得脱了身上衣衫,找个湖跳下去。正苦苦煎熬之时,只听木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了?”
她手掌按在段钰背心,竟有股异样之感,段钰心剧烈一跳,腰身酥软,小腹涌起阵阵热流,忙道:“木姐姐,你好了么?”
木婉清道:“已经没事了,他们怎么肯给你药?”
段钰小小扯了个谎,道:“说不定是钟夫人让人送来的。”
段钰突然挥开她的手,道:“别碰我,你快走开!”
木婉清不理会她突如其来的抗拒,强行扳过她的肩膀。察觉到薄薄衣衫下透出的热意甚是滚烫,疑惑道:“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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