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在白玉石阶上,灯火通明的宝殿内烟煴环绕,面如枯槁的景帝正歪靠着。
林湘珺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寝殿内。
只见眼前的景帝牙关紧闭,宫女好不容易喂进一口汤药,还未咽下去便又全都吐了出来,还伴着声声咳嗽。
她下意识地与榻前的大臣们,一道围上前去,担忧地看向他。
恰好此时外头有宫人通禀,皇后并太子来求见,她的眼睛蓦地亮起,急忙要迎出去,可不想景帝却摇了摇头。
既不肯见他们,也不肯再用药,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放儿,愿意见朕了吗……”
“二皇子答应了,太傅大人亲自去平阳郡王府接的,这会已经在路上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马上便能见到二皇子了。”
闻言,景帝那双混沌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些许微弱的光亮,他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眼里再无其他人。
林湘珺疑惑极了,景帝为何不肯见姨母与太子呢?且他膝下唯有太子,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二皇子了?
但很奇怪,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都没任何人理睬她,好像她只是个游离在外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出现在殿门口,他身长玉立,脸上戴着个铁质的丑陋面具,而露出的半边脸却俊美无双。
他刚被内侍领到龙榻前,就见气若游丝的景帝,猛地睁大了眼,眼珠子缓慢地从上到下看他,仔仔细细,好似半点都不想漏掉。
甚至不用人搀扶,硬撑着半坐了起来,轻颤着抓住了那少年的手掌。
“放儿,朕的放儿,朕终于寻回你了……”
少年神色淡漠地站在原地,好似对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示好视若无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既然没人看得见她,她便大着胆子地朝少年靠近,想要看清这突然冒出的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她刚飘了两步,就看见殿内的烛火同时炸开了火花,下一瞬天空中暴开了震天的雷鸣声,天地仿佛随之颤动。
她从未见过冬天落天雷的,浑身一颤。
不仅是她,外头的宫人也被异象所惊,就连景帝和大臣们也面色煞白,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这时她清晰地听见,身旁背脊挺直的少年,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她怔怔地看向那少年,愈发觉得眼熟,而他像是有所感似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上扬的凤眼中,充斥着凶戾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好似对她说了句什么。
她想靠近去听,没想到又一阵天雷划破了天际……
林湘珺猛地睁开眼坐起,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着,她双颊绯红满头是汗,手指更是死死地攥成拳。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等气息平稳,便急迫地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等看清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闺房内。
方才又是梦吗?
可为何如此真实,那地动山摇的雷鸣声,以及那双凶戾且痛苦的凤眼,都犹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她还以为,还以为她的生机出现了。
隔着屏风守夜的春喜听到动静,拢着烛台快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林湘珺。
她只穿了件藕粉色的小衣,满头青丝散乱,雪白的棉袜一高一低耷拉着,露出纤细精致的脚踝,看着就像尊极为名贵且光洁易碎的瓷器,苍白羸弱惹人怜惜。
“娘子怎么起来了?小心着了风寒。”
春喜飞快上前,将她重新用锦被裹好,才在床边坐下,“娘子这是又魇着了?”
林湘珺蔫蔫地垂着脑袋没说话,她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的,自打入冬后便总睡得不踏实,反复梦见奇怪的人和事。
最神奇的是她所做的梦都是连贯发展的,起先是梦见个戴着面具的消瘦少年,在不停地受人欺凌。
接着又梦见皇帝怀疑太子不是亲生的,真正的皇子流落民间,他正私下派大臣在寻找这个孩儿的下落。
且她做梦时,都如同今日这般置身其中,亲眼看着梦境的发展。
每每梦醒都有种无比真实的感觉,以至于产生一种错觉,皇帝真的有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但不等她去询问长辈,便又会自觉荒诞无比,即便再真实那也只是梦罢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把梦当真的,还是这种要砍头的离谱故事。
再加上那会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不仅能走能跳,连饭都能多吃半碗,上山还愿时更是没再做梦了,时间一长她便把做梦的事抛到了脑后。
可谁想到,还没高兴多久,昨儿她就发现自己的病根本就没好转,甚至已经到药石无救,家里人要为她准备冲喜和后事的地步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着,夜里竟然又做梦了。
还把之前所有故事都串联了起来,皇帝流落民间的皇子,正是最开始她梦中受人欺凌的少年。
如此真实又完整的梦,也就不怪她在醒来时,会下意识地想去找那少年。
林湘珺拥着锦被,万分纠结地咬着下唇。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自己正在吵架,一个满是诱惑地说:“既然梦这般真实,不如去问问祖母,若真的有流落民间的皇子,你的病就有救了!”
她正想赞同,可另一个又道:“太子乃前皇后所出,养在姨母膝下,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况且陛下子嗣艰难,若真有别的皇子,定是视若珍宝,怎么可能让其流落民间。这等荒诞的梦你也信,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反反复复,林湘珺只觉胸闷气短,心疾都快复发了,也得不出个答案来。
春喜见她额头汗珠直冒,脸色又白了三分,赶紧给她端来了安神茶:“这会时辰尚早,娘子不如再睡会。”
林湘珺捧着喝了两口,摇了摇头,做了如此真实的梦,又忧虑自己时日无多,她哪还睡得着啊。
“炭火烧得太旺,我闷得慌,开个窗透透气吧。”
春喜以为她是还被梦吓着,也没多想,开了窗搬来锦凳坐在她床畔,“娘子既是睡不着,那不如奴婢将前几日未讲完的话本,继续念完……”
她随意地答应了声,心想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也好,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过了不知多久,天已蒙蒙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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