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瑾再醒来已是五日后。
眼皮干涩得像是黏在了眼球上。她睁开眼,转动躺得僵硬的脖子,一侧过脸,就见枕边搁着一团漆黑东西,伸手摸了摸,还挺柔软。
元明瑾眨眨眼,视野渐渐清晰,这才发现那是人的发顶,乌发浓密,一颗发旋乖巧地窝在其中,看起来并无脱发困扰。
苏小糖手臂交叠,侧趴其上,粉白的脸蛋被挤得堆起鼓鼓的软肉,密实长睫安静地垂下,小扇似的盖住眼下乌青,睡得很沉。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喝过水,嘴唇干裂起皮,鲜红得快要滴血。
她无声地勾起唇角,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外间。
张嬷嬷守在那儿,见元明瑾出来,双手递上一封信,躬身道:“太医说您五日后醒,果真一天不早,一天不晚。”
元明瑾点点头,拆开封泥,一目十行读完,视线落在信纸右下角“沈”字印章上,冷笑一声:“……舞郎,又是舞郎。本王早该想到的。”
她将信放在烛火上烧尽,问张嬷嬷:“府中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只是……”张嬷嬷似有些难以启齿。
“直言便是。”
“成婚后第三日,您该陪王夫回父家省亲的。”
元明瑾恍然大悟。
“的确,也不好叫他被人看轻了去。”她揉着酸胀的眉心,“你现在就给尚书府送拜帖去,再备些礼,切勿假手于人。”
“老奴知道。”张嬷嬷展颜一笑,“这几日都是王夫不眠不休守着您,倒叫老奴轻松不少。”
闻言,元明瑾揉眉心的手渐渐慢下来,“……他不是苏尚书的嫡长男。”
张嬷嬷霎时大惊失色:“这……那他是何人?!”
她做梦也想不到真正的王夫另有其人!
虽然苏小糖嫁进来时日尚短,但见他一醒来就巴巴地追问殿下的去向、为殿下亲自下厨,还通宵达旦守在昏迷的殿下身侧,张嬷嬷已将他视为自己人,还十分欣慰真心待殿下好的人又多了一个,谁知……
这件事一旦被拆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苏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他不像奴仆出身。”元明瑾面露沉思,忆起新婚夜入睡前苏小糖对她说的那句话,“你去查查苏傲霜膝下有几子,若有除苏宜宜之外的其他男儿,务必查清楚名字。”
“是。”张嬷嬷领命而去。
元明瑾回到内间,见苏小糖依旧以那个拧巴的姿势睡得昏天黑地,不由嗤笑:“不眠不休?我看天打雷劈都未必能把你劈醒。”
她坐回床边,像逗弄小狗一样揉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耳珠,又拨弄两下他的睫毛,见人还是不醒,便用力戳了戳他脸蛋,把那块被小臂挤得无处堆放的软肉戳得通红一片,“还不醒?”
“嗯……”苏小糖被戳得哼哼两声,长睫颤颤,缓缓睁眼。
见元明瑾好端端坐在他面前,苏小糖眼睛一亮,嘴角上扬,扬到一半却猛地僵住,面色如菜。
“怎么了?”元明瑾敏锐地察觉到他反应不对。
“我、我失枕了……”苏小糖欲哭无泪,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元明瑾扑哧一笑,道:“过来。”
就差嘬嘬两声了。
苏小糖伏在她膝上,乖巧地把脖颈暴露在她眼皮底下,感受着那只温热粗糙的手力度适中地揉捏他的后颈,舒适地眯起眼,低声说:“你怎么睡了这么多天……”
他做的脏脏包都没来得及给她尝尝,可可粉用完了,去万钱楼找师母要,却也没有了,西域行商更是早已离开京城。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元明瑾没作声,只是定定地瞧着手下纤细的脖颈。
后颈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位置,穴位、经络数不胜数,说是命脉也不为过——
如此致命之处,为何他竟能毫不设防地将命脉递到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手上?
她第一次看不穿一个人。
看起来纯真无邪,一副被教养得极好的样子,却被苏府推出来替嫁,而且还能对缃叶说出那样一番恫瘝在抱的话……
“明日陪你回苏府省亲。”元明瑾有意道。
她自然没错过掌心下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就不能不去吗?”苏小糖弱弱地问。
“为何不去?”元明瑾故作惊讶,“你不想你母父、不想你的姐妹兄弟吗?这次不去,以后还不知何时能去,归宁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既嫁从妻,男子出嫁后,首要身份是妻家一员,而非父家的男儿。若是三番五次归宁,总往别人家跑,叫外人看了,还不知要如何说三道四,指责他不专心侍奉婆公、相妻教子,不守夫道,对妻家不忠不敬。
“想、想的……”苏小糖一惊,忙不迭找补。
他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圆场,好叫妻主打消疑心——
咕噜噜……
两人一怔,齐齐看向元明瑾的肚子。
“咳,躺得太久……”元明瑾面色微赧,“那时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被缃叶弄掉了?”
一提脏脏包,苏小糖就面露萎靡,蔫巴巴道:“你回来晚了,吃不到了。”
元明瑾奇道:“为什么?”
“可可粉没有了,我再也做不出来了。”苏小糖很是无精打采。
“是挺可惜。”元明瑾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毛茸茸的,手感极好,“我现在饿了,有没有吃的?”
“当然有!”一听庖厨之事,苏小糖马上又神采奕奕,朝她绽开甜甜的笑脸,“这几日天气热了些,我见膳房有几条肥美的鳜鱼,便腌制了一下……”
元明瑾直觉不妙。
苏小糖毫无所觉,兴致勃勃地将她拉到膳房,“你快来看!”
膳房众人见殿下亲至,纷纷行礼。眼看苏小糖牵着元明瑾走到角落的瓦缸前,伸手就要掀开木盖……
“不要啊!”有人忍不住惊叫。
元明瑾转头,以眼神相询,却还是晚了一步——
“呕!”
一阵浓重的尿骚味猛地扑进鼻腔里,元明瑾站得近,躲闪不及,那恶气被她冷不丁吸入肺中,顿时恶心得腹内抽搐不断,扶着灶台直欲作呕。
再看早有准备的膳房众人,不是迅速拉起衣襟捂住口鼻,就是退避三舍,更有甚者径直退到了膳房之外,避之唯恐不及,一个两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模样。
“妻主?!”元明瑾的反应太过激烈,苏小糖吓了一跳,把盖子一扔就急急忙忙来扶她,却被元明瑾闪身躲开。
“先把你的手净了!”元明瑾面色苍白地喝道。
躺了几天胃里空空,又被这股恶气催吐,铁打的身子骨也顶不住。元明瑾被几个仆妇扶着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深呼吸良久,待肺中恶气排尽了,才冷笑道:“苏小糖!你给我滚过来!”
苏小糖腿一软,险些跪下,手慌脚乱赶到她面前,解释道:“妻主,那鳜鱼给我腌坏了,才会散发如此恶臭……”
“你再给我折腾这些恶心玩意儿,你就——”
元明瑾本想说些“滚出王府”或是“滚回苏府”之言,但心中对他的身世朦朦胧胧有所猜测后,又见他对苏府那般抗拒,如此伤人的话便不忍再出口,舌尖上滚了两圈,到嘴边就成了“你就不许吃饭”。
“啊?!”
苏小糖如遭雷劈,大大的甜杏眼里立刻包了两汪水,泪光盈盈。
不让他吃饭,这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人难受。
见他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元明瑾心尖一抽,头一回产生了负罪感。
思及他曾对缃叶所言……莫不是在苏府中经常忍饥挨饿?
她连忙再改口:“你就不许进膳房。”
不许进膳房同不许吃饭相比好接受多了。苏小糖破涕为笑,眨眨眼,把积蓄的水液眨掉,小声道:“妻主最好了!”
嗓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欢欣雀跃。
“……”元明瑾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谁是你妻主?
这个冒牌货。
……
明日就要回苏府省亲了,苏小糖后知后觉,紧张得一整晚都没睡着,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果不其然被元明瑾骂了一顿,说他要是不想睡觉,那就出门跑圈去。
苏小糖这才消停了,像块木板一样平平整整躺在床上,双臂伸直,掌心紧贴腿侧,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瞪得像铜铃,直愣愣盯住头顶的床帐,听着身侧渐沉的呼吸声,却依旧毫无睡意。
婚后本该先进宫拜见今上,但碍于元明瑾突遭行刺、中毒昏迷,皇帝体恤女儿,便免了元明瑾的朝见,只说让她下次进宫带上王夫,补上奉茶礼即可。
但苏府省亲一行,无论如何不可避免。
苏小糖恐惧万分。
万一被妻主发现他并非真正的、本该嫁给她的苏家嫡长男……不,绝不能让她发现。
妻主的正夫只能是自己。
天刚蒙蒙亮,苏小糖爬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伺候元明瑾更衣。
他生得白,眼下乌青便愈发明显,敷了厚厚一层粉才堪堪盖住。元明瑾捏着他下巴,左右看了看这张昳丽不减的脸,有些心疼,问:“一晚上没睡?”
“让妻主见笑了。”苏小糖双手环过她的腰,认认真真为她系好腰封,又从侍女手中取过搭配她今日衣衫的五爪单龙白玉佩,端正地挂在她腰间。
昨夜她不让苏小糖乱动,他就真的跟躺棺材板般一动不动,硬生生捱了几个时辰。一晚过去,躺得整个后背都僵硬酸痛。
知道元明瑾有晨起练武的习惯,苏小糖不想叫她瞧见自己这副尊容,便先她一步起床,净面敷粉,这才勉强掩住憔悴的面容。
眼下听她关心自己,苏小糖心中既甜蜜,又不好直言自己为何事发愁,只得做出专心服侍她的样子,避之不谈。
而元明瑾又岂会不知苏小糖为何夜不能寐,扬唇一笑,并不追问。
小冒牌货怕被拆穿,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王府这厢浪静风恬,尚书府那厢却闹翻了天。
“看你这蠢夫干的好事!”
苏傲霜冷哼一声,将拜帖向跪在下首的辛雅宁脸上一甩——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她虽是文臣,手劲却不小,拜帖狠狠拍在辛雅宁面上,于白皙的皮肉上留下一道方方正正的规整红痕。
辛雅宁痛呼一声,却不敢出言抱怨,胆颤心惊地捂着疼痛的脸,泪如雨下。
大婚那日,喜堂之上,苏傲霜见新嫁郎做出那等畏首畏尾的动作,便已心知肚明苏小糖替嫁一事,奈何皇帝就坐在身侧,只得隐忍不发,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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