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允正式去乐团报到的那天,在沪大校园里意外见到了多年没有联系的周敬涵老师。
她以前是音乐学院极负盛名的教授,年轻时和秦如一起在香港的高校进修学习过,两人因此结识,曾经还共事了一段时间。
陶斯允初二那年,从小教她大提琴的老师即将要出国定居,以后不能带她艺考了,秦如得知以后就通过私人关系几经辗转联系到了周敬涵。
当时的周教授因为在地震中失去了双腿,早已经从学校离职。
秦如找到她的时候,这位曾经无限风光的艺术家一个人住在环境糟糕的城中村里,已经消沉了大半年。
直到今天,陶斯允才意外得知周敬涵的另一个身份——
周余的亲姑姑。
陶斯允在和周余的目光对视中呆滞了几秒,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那点“不可思议”的意思。
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啊……
陶斯允蹲下身,就像高中时每个周末在老师家练琴之前那样,她们通常会有几分钟聊闲话的时间。
一般都是周老师问,她答。
有时候周敬涵会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
对于鲜少出门,不上网,也不怎么愿意和外人接触的周老师来说,就连湖东巷的猫猫狗狗今天为什么会打架,都算一件新鲜事。
除了每天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以外,陶斯允就是她当时获取外界消息的唯一来源。
这些年来,周敬涵的变化不算大也不算小,唯一没变的是她身上那股吸引人的忧郁和与生俱来的艺术家气质。
她的一头长发一如当初,保养得很好,乌黑发亮,没有烫也没有染,梳成了优雅的法国髻。
陶斯允对周老师以前对她说的“拉大提琴的女孩子一定要留长头发”这句话印象很深刻。
周敬涵是一位有才华的艺术家,优雅又漂亮,是陶斯允心目中的女神。
“当年你小姨找到我的时候,一开始我是拒绝的。”
陶斯允有些意外,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周老师对她说这些。
“嗯,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残疾人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身体的残缺,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
周教授对多年前的那场灾难仍然心有余悸,反而对于自己失去的小腿早已经释怀,如今可以笑着对陶斯允诉说这一段她以前从不愿对别人提起的往事。
“出院以后隔三差五就有同事和学生来家里看我,我这个人呢,实在不想每天面对他们一个个充满同情怜悯的目光,只想找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所以就搬到了湖东巷。”
“那段日子真难熬。我的世界一片灰暗,始终接受不了今后要做一个残疾人的事实,觉得下半生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一直拒绝安装假肢,也不是矫情,就是觉得,如果装了的话就意味着自己要接受另外一种人生了,服从社会的调配,从此把自己归类于‘弱势群体’……”
周老师的笑容有一点苦涩,“幻肢痛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难以忍受的。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痛苦的享受,因为疼痛的真实存在常常会让我有一种自己还是正常人的错觉。”
美学里定义残缺美,会用断臂女神维纳斯举例。
她是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化身。
古往今来,有很多艺术家都想要为维纳斯接上手臂,使其变得更加完美,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艺术的“不可行性”。
艺术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有值得谈论的空间。
对于一个值得被拿来谈论的作品,“完美”两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瑕疵。
维纳斯因为断臂,所以才会引得人无限遐想,为她着迷。
陶斯允猜想,周老师不愿意安装假肢,大概就是不想在表面维持这种虚伪的“完美”。
她的精神世界并不会因为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受到一点影响,所以哪怕生活中有诸多的不便,她也坐在轮椅上。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别人自己是个残疾人的同时,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接受。
或许会有很多人不理解,但陶斯允觉得她很勇敢。
只有像藤蔓那样保持向上而生的顽强生命力,从痛苦的深渊中一步一步向上攀爬,那个多年前存活于废墟下的生命才会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拯救。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直面后半生的勇气。
周敬涵捏着陶斯允的手指笑了笑,“你小姨来找过我好几次,差不多都是‘三顾茅庐’了,我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松口,说我要先给你考试,通过了就教,没有通过的话那就算了。”
讲到这里,陶斯允也抿着嘴笑。
她还记得当时小姨给她打电话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快要吓死了,觉得新老师这么严格肯定很凶。
那可是音乐学院最权威的教授……
万一自己要是表现得太差劲,没有达到她的考核标准,那该怎么办?
当初小小年纪的她紧张得不得了,在那一年里特别用功、特别努力。
有时候秦舒见她周末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琴,就让陶潜带她出去转转,休息一下,劳逸结合。
陶斯允放下琴,抱着秦舒假哭:“妈妈,要是我没有通过怎么办啊!”
见她这么大的压力,秦舒都有些不忍心了,“大不了就留在京浮,我们慢慢找,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老师。”
“可是小姨说周老师是全国最厉害的大提琴手,她在国外还得过很多奖……”
秦舒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那、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
六月份,中考一结束秦如就接她来沪西,现场考试。
等待成绩的那几天,陶斯允吃不下也睡不着。
秦如已经在着手给她办转学手续了,最后万一要是被“退货”,那不就是白忙了一场吗……
陶斯允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秦如在第三天接到了周敬涵的电话,周教授在电话里对她说,“小姑娘是个好苗子,我蛮喜欢她的。”
***
“沪音复试成绩出来以后我给你小姨打过几次电话,一直也没联系上,后来我又找了我们以前的朋友,这才知道她出了意外。”周老师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陶斯允放在她腿上的手,像是对她迟来的安慰。
陶斯允没说话,回握住周老师的手。
见气氛沉重,周敬涵及时换了话题,“我也是沪大毕业的,毕业以后音乐学院就独立出去了,你们乐团的团长和指挥都是我以前的老同学,我们刚才还在叙旧呢,到时候你们排练我也会过来哦。”
……
校园里时不时有学生路过。
周余把轮椅推到了湖边,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
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姑姑说过,有一个很有天赋的小姑娘跟着她学琴,特别努力。
只是没想到,周敬涵说的那个小姑娘会是陶斯允……
陶斯允上高中的时候,他正在京浮上大学,只有寒暑假才回沪西,从时间上刚好和陶斯允岔开了,自然也就没机会见到她。
后来他们认识以后,也很少和对方说自己家里的事情。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有时候真的,无论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对命运妥协。
这是生而为人的无能为力。
周余目光不明,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即又低头浅笑起来。
说起来也巧得很,以前他们合租的时候,楼上住着的就是一个音乐家。
那位胖乎乎的可爱老爷爷每天上午都会在阳台上拉大提琴。
陶斯允没课的时候起得晚,偶尔会被楼上的琴声唤醒。
温暖的阳光穿透玻璃洒在柔软的床上,伴着琴音,让人从一睁开眼就心情愉悦一整天。
有一次周余也休息,两人在厨房碰上了,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向楼上致敬。
等到各自点评完邻居演奏的世界名曲以后这才知道他们竟然都学过大提琴。
……
原本周余以为他和陶斯允是有共同点的,现在看来,这个共同点从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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