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携玉十二岁考入洛阳学宫时,曾和谢琰有过一段同窗之谊。
金陵谢氏是当朝太后的母家,权势滔天,族中在朝为官者众多,谢琰的曾祖父谢慈更是位列三公。
作为金陵谢氏的嫡长孙,谢琰年纪轻轻就以文章名满天下,一纸《朝天宫赋》,引得洛阳纸贵。
人语曰:谢郎独绝,世无其二。
当然,此人不只在文章方面颇有造诣,还很足智多谋。沈携玉这个毫不受宠的庶子,最终能在王府内斗中胜出,一大半也得归功于谢琰的出谋划策。
他们二人曾经是朋友,是同窗。
只可惜,谢琰性情凉薄、行为乖张,沈携玉始终捉摸不透他,后来渐行渐远,实在有点惋惜。
……
侍女拨开了珠帘。谢琰进门的瞬间,这昏暗的屋内仿佛亮堂了一瞬。
沈携玉隔着珠帘和他对望,不由一怔。
谢琰的模样和他记忆里没什么变化,乌发雪衣,形貌昳丽,是那种极具冲击性的英俊,看得人挪不开眼睛。
为了吊唁,谢琰今日只穿了一身纯白素雅的衣物,但依然能看出这身绸料极其昂贵,衣领和袖口都绣着金。他没有佩戴多余的饰物,只有眼上戴了一块琉璃磨的镜片,琉璃镜后的瞳孔呈现出凉薄冷淡的深黑色。
除了沈携玉还敢直面他,其余的侍从们都已经下意识地垂眼。
谢琰那种冷淡高傲的气度,一看就是常年被捧在云端的人才会有的。这种不近人情的睥睨,甚至让一般人不太敢和他对视。
“都退下吧。”
沈携玉由小昭搀扶着,坐到了桌案前,抬头对屋里的侍从道:“我和先生单独说会儿话。”
小昭和侍从们应声出去了。沈携玉不紧不慢,亲手沏了杯茶推过去,随口问候道:“先生近来可好。”
两年不见,沈携玉能感觉到谢琰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琉璃镜后的瞳孔,漆黑深邃。
“听闻殿下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我特地来看看。”
谢琰垂眼,接了他递过来的茶盏,语气里没什么温度。
“唉,父王忽然薨逝,我伤心不已。已经茶饭不思两天了。”
沈携玉抿着唇,单薄的丧服像一层白纱似的笼在身上,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憔悴。他摸出了手帕,擦了擦眼睛,却没挤出什么眼泪。
谢琰没说话,默默地盯着他看。
沈携玉感觉到怀里的小狐狸,微微哆嗦了一下。珍珠似乎有点怕对面那个人,从谢琰一进来,它连觉也不睡了,抬头一直警觉地盯着他看。
谢琰瞥了一眼旁边那几碟吃剩了一半的糕点,评价道:“殿下孝心感人。”
沈携玉一边安抚珍珠,一边点点头,状似悲痛。对其他的兄弟姐妹来说,沈穆或许是个好父亲,但是对沈携玉而言肯定不是。
不过大启朝崇尚孝道,穷书生卖身也要厚葬父母。沈携玉这个世子有没有能力不要紧,有没有腿疾也不要紧,但是够不够孝顺非常要紧,绝对是册封袭爵之前要评估的一部分。
刚才小昭说他哭晕过去,谢琰大概觉得他演的太拙劣了。
但是再拙劣,也得演。沈携玉抬手,又打算擦擦眼尾。
可刚一抬手,猝不及防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沈携玉诧异地垂眸,就看见了谢琰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正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腕上。
那人几乎没怎么用力,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右手按到了桌上,直勾勾地盯着沈携玉。他慢悠悠道:“殿下,别擦了,眼睛都擦红了。”
丧服宽大的帽兜遮住了沈携玉的小半张脸,下颌的线条清晰,白似釉漆。沈携玉抬眼,露出的眼神憔悴而讶异,看起来十分之无辜。
趴在他腿上的小狐狸则被这动静吓到,一蹦三尺高,蹿进榻下不见了。
沈携玉攥着手帕,下意识地想抽手,谢琰却不松,冷声说:“别动,我怕殿下再哭晕过去。”
沈携玉干笑了一声,垂眼看着那人的手背。
许久不见,谢琰还是老样子,非常讨厌和活人触碰。哪怕要按住他的手,都必须隔着层衣物。
隔着薄纱一样的衣袖,沈携玉能感觉到谢琰手上的扳指,冰凉坚硬。
“桂花糕好吃吗,殿下?”
沈携玉抬眼,透过冷冰冰的琉璃镜和那人对视,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脊背发麻。
“凑合,王府里厨子做的,远比不上学宫里的好吃。”
沈携玉闻到了谢琰身上泠泠的檀香味。他春风和煦般地笑笑,假装没有感觉到,用另一只手拿着的玉烟杆,把碟子往谢琰面前拨了拨。
“尝尝?”
当年洛阳学宫的学子,不少都是谢琰这样的天潢贵胄,怠慢不得。学宫里的一切,就连替他们准备点心的厨子都是一流的。
谢琰正襟危坐,没有要尝的意思,他点头道:“学宫停办后,当年的那些厨子,我都收在我府上了。殿下什么时候来金陵,让他们做给你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是吗,我还真的有点怀念了。”
沈携玉面上微笑,但他可不是傻子,这不是鸿门宴吗。这桂花糕就算再好吃,他也不敢去谢琰屋里吃啊。
别说吃点心了,以谢琰此人的危险程度来看,就是快渴死了,要不要喝一口他端来的水,也得考虑考虑。
沈携玉假装惋惜道:“只可惜我有孝在身,不便远行。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日后再说……”
谢琰垂眼道:“殿下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可自从洛阳一别之后,我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过殿下了。”
“是啊,两年不见了。”沈携玉盯着他看。
大启朝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形势并不乐观,朝廷为应付起义军而焦头烂额,两年过去仍然未能平息。如今世道乱了,学宫也已经停办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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