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无论家里情况如何,只要一进学校,楚念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跟从前别无二致。旁人只道她照常埋头学习,只有她自己知道,唯有沉入题海的时候,才能自我麻痹,短暂地逃离一会儿现实。
还有一层原因是,她不想让泊原看出异常。只要他不问,她就不用提起,那些不得不面临的抉择也就可以一拖再拖。
然而问题并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该来的总会来的。
距离艺考集训还有一个月时,有天晚自习结束,泊原终于还是挑起了这个话题。
“你看好报哪家艺考培训了吗?”他语气很随意,就像只是临时想起这事随口一问。
楚念却清楚地看见,几张培训机构的宣传单被他课桌上的书本压着,露出一角。
她知道泊原的父母早就找了表演老师对他进行专业培训,他根本无需再参加集训。所以那几张传单,大概都是替她物色,供她参考的了。
原本就很难说出口的话,在看到这一幕后,变得更加难以启齿。
楚念能感受到,泊原是希望跟她一起参加艺考的,却又为了不影响她做决策,尽量掩藏起这样的心思,可她还是能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窥见一斑。
她时常觉得不该这样。
他那么自由肆意的人,为什么要因为她,在这些事情上小心谨慎?
何况她并不值得他这么做。
她不仅将要违背他们的约定,还可耻地一直没有告诉他,让他误以为她还跟他一起在这条路上坚持。实在是太卑鄙了。
背着书包放学的同学陆陆续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楚念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练习册,直到周围的人都已离开,才终于开口。
“泊原。”她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名字,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不打算参加艺考了。”
身边的人明显僵了一瞬,但又迅速调整过来,甚至语气还带了点玩笑:“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成绩这么好,艺考太浪费,大材小用了?”
“不是。”楚念垂着眼,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并不想把家里的事告诉泊原,下意识地认为他应该离这些与他无关的糟心事越远越好。
“是因为你妈妈吗?”
楚念猛地抬起头,看见泊原眸色深沉的眼底,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大概是肖穆青找他那次,表示过对于她要艺考的反对。
她点头“嗯”了一声。
抛开背后的具体情况不论,这也算是事实吧。只是……歉疚、不甘和遗憾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心。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对不起,我食言了。”
教室里的人已经快走空了,只剩几个做清洁的同学还在,留在位置上的两人变得很是显眼。
注意到旁人若有若无的视线,楚念有些不自在。
泊原没有留意到别人,只是一见她的反应就明白原因,背起包道:“先往外走吧。”
走出教室没几步就到了操场,拂面的风已经褪去寒意,带着几分湿润的触感。夜空中浓云密布,看着像是大雨将至。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泊原忽然道:“我觉得,也不算吧。”
楚念怔了下,才理解他接的是她说自己食言的话。
“拉勾那次说的是我演你写的剧本,你现在不学编导,不代表以后就一定不当编剧了啊。”泊原目视前方,像是在替她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还有说要考同个大学那次,也是我临时起意诓你的,你都没回答完整,所以也不作数。”
楚念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会演变成泊原反过来安慰她。明明他才是被辜负的人,却为她找了这么充分的理由。
他看着很平和,像是没怎么当回事的样子,却这么快就罗列出了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分明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上。
嗓子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又听泊原接着道:“反正我们还可以考同个城市的学校嘛。”
他声音放得很轻,混在银杏树随风摇曳的沙沙声中,带着安抚的意味,也有几分妥协。
心像被很多情绪同时牵扯着,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酸热。
楚念还记得他们在长廊许诺的时候,少年迎风而立,仿佛天地万物皆是囊中之物,只要他想要就能唾手可得,现在却一再容让,退而求其次。
然而哪怕是他退让后提出的这么一点要求,她都无法达到。
以肖穆青现在的状态,决不可能接受她从事任何跟父亲相关的行业,更别提与导演息息相关的编剧。她也无法放心把母亲一个人留在栖宁,去外地上大学。万一她不在的时候,母亲再次病发,出了什么差池,她根本不敢进一步想象。
她别无选择,也不能再继续瞒着泊原。
“我可能只有考栖宁的学校了。”一直走到校门口,楚念才终于说了出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没办法一走了之。”
她忐忑地观察着泊原的神色,担心他会生气失望,又或是问她出了什么事。
但他都没有。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朝前走着,眉心微微蹙起,像在认真思考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取车的地方,看着泊原径自走向他的车,连声道别都没有,楚念的心缓缓下沉。
也是,她早就背弃了他们的诺言,却现在才告诉他,他大概已经对她无话可说了吧?
楚念埋头解着车锁,视线有些模糊,半天都没能将钥匙对准锁孔。正蹲在那儿发呆,忽听身后传来自行车骑过来停下的动静。
“那我就考栖宁的艺术院校吧。”泊原清润的声音随之响起。
楚念诧异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栖宁也有不错的艺校啊。”泊原耸了耸肩,“又不是非去锦平不可。”
楚念虽然不艺考了,但也知道国内数一数二的表演类艺校都在锦平,无论是排名、师资配备还是资源,都是其他同类学校望尘莫及的。以泊原的实力,考到那边并非难事,可他现在竟然说,他要考栖宁的艺校?
“你刚刚一直没说话,是在想这个?”楚念还是不能相信。
他连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做了这么重大的决定?
泊原却不在乎似的“嗯”了声,一脚放在脚踏板上,一脚撑着地,长腿修长笔直。昏黄的街灯将他清隽的面容晕染得柔和,短发被风微微吹起。
路过的女生几乎没有不往他这边看的,走很远了还在频频回头打量。
楚念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又被一道道目光刺得如同针扎,不禁抬手一指:“去那边说行吗?”
泊原等着她取好车,两人骑进了拐角处幽僻的巷子。
那时楚念并不知道,这也是肖穆青上次找泊原谈话的地点。
阴云笼罩的夜晚格外黑,整条巷道只有最深处还有一点光,临近巷口的店铺已经全部关门闭户。中间的路灯光线微弱,泊原背光而立,楚念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没能发觉他稍显低迷的情绪。
“我觉得你不能放弃锦平的学校。”她单刀直入道,“你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和精力,不就是为了能顺利考进去吗?”
“考进更好的学校,是为了以后的路能走得更顺利,但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果我做得足够好,不管考到哪儿都不会有太大差别。”泊原虽是才做的决定,却相当坚持。
楚念知道,他话是这么说,本质上却还是在委曲求全,而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个词安在他身上。他怎么能因为她放弃最好的选择?
“泊原,你理智一点,不要头脑一热就拍板这么重要的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客观,“你明明一直都很有目标,很有规划,也一直朝着目标一步步前进不是么?你真的要在临近终点的时候放弃吗?”
“这就是我理智做出的决定。”泊原的眼睛在暗处更显黑白分明,态度也愈发坚定,“不然你要我怎么办?跟你分开四年,或者更久?留你一个人在栖宁面对家里的事情,还是看着你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听到最后一句,楚念倏然想起那次母亲来学校,发现她的欺瞒大发雷霆,被于博阳解围。当时泊原沉默地站在一旁,像是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那时她不懂那样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他脸上,后来才知道是肖穆青私下找过他。
她好像总是直接或间接地给他带来伤害,现在又要毁掉他的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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