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姐儿睡熟了。
小嘴一吸一吸,在梦中吃奶。
眼睫浓浓洒在狭长的眼线下,漂亮又美好。
“姐儿晚边儿吃了不少米糊呢。”奶嬷嬷一旁打着扇儿,声量放得低低地和明歌说,“方亥时已起来再吃了顿奶了。这会儿睡得正香。”
明歌这才挪开了手中的油灯,“快睡吧。合该一会儿又要起来夜奶了。”
奶嬷嬷温和笑着,“奶奶您慢些走。”
明歌怕扰着初姐儿没应声,只再看了看床上的小人,美好得不像话。
夏日晚夜,徐徐的风带着阵阵凉意,院子里,夜蝉在树上鸣着,打破长夜的空寂,月光如水洒在寝屋门前,门槛儿上的新漆泛着冷光。绕过刺绣的五色花鸟屏风,便见男人松松靠在花窗下的凉榻上。
男人一边手肘撑着小案,一膝盘在榻上,剩下一条长腿闲散支在塌边,他本也是颀高的身材,嵌白玉的腰带掐得正好,显得人修长又利落。
听着门边的声响,男人微微侧眸过来,“听松海可还凉快么?”
明歌这会儿已行去了屋里,便见陆恒是在独个儿玩双陆,骰钟又是一阵响,棋盘上的小马便又被他挪了几步。
“可是她们都与你说了?”明歌去了一旁替他燃香。“听松海病了好几颗老松,说是惹了晦气。”
陆恒头也没抬,继续掷了一下骰子,“寻着你的痛处戳一戳罢了,你当真做什么。”
这味“出尘”作的是香塔,一小柄燃完,能留香整四个时辰。明歌取了火折子,燃了塔尖儿,待烧得一阵儿,又吹熄了火苗儿。见那小香塔上明了暗火,方置去了香笼里,合了笼盖儿。
龙涎唯有皇宫御用,民间便也想着些许法子仿香。这道出尘,便与龙涎几分相似,带着淡淡的墨香。
“我若不当真了,她们便总在老太太那儿说。惹得老太太也晦气,多不好呀。”
她说着,方在陆恒对面坐了下来。见他那局双陆已快下完了,便唤了青禾来,“打水来吧,爷要歇息了。”
青禾应声出去,明歌方提起早晨的事儿。“父亲今儿往湖南去了,还问起爷。我自与他说,爷问候他安好,叫他一路保重了。”
陆恒手中的棋子走了几步,眉眼未抬,只淡淡道,“我本该去送送的,可前阵子的事,你也知道。”
父亲被压入大理寺的时候,陆恒与户部尚书都受些牵连,被请去镇抚司喝了整两日的茶。后来约是锦衣卫也寻不得什么症结,父亲又被皇帝宽恕,他与上级方被放了出来。
“我自是知道的,如今京都谁又不是在避讳着的。”明歌话里虽是这么说,目光却生生空了一阵。
好一会儿,她方寻着一旁的绣框来,打算作会儿绣活儿。陆恒见了问起,“是在做什么?”
“给爷作护膝呢。”
“去年冬日里便没准备好,今年提前备着。”
去年从南边儿治水回来,陆恒的膝盖便是不好的。那会儿南边洪涝,他整日整日站在水里,与众人调度,下着雨,小腿整个泡在水里,一站便是一整日。
明歌虽也陪着他南下,却是住在城里的官衙里,还是听他的随侍陆三说起这事儿。直到冬日回了京城,方发现他膝上不好,总是发酸发冷。
前阵子与父亲准备护膝的时候,她便将药包也准备好了,只等这边的绣活儿作好,便预备着冬日里给他用的。
“这么早啊?”陆恒勾了勾嘴角,一局棋下完了,又望来明歌手中,“绣的什么?”
“竹子啊,爷喜欢的。”竹有节,还在付家上学的时候,明歌便见他常用的折扇上画着长竹。衣物袖口边摆,也尝尝刺绣秀竹。
“叫我看看,手活儿可有长进了?”他说着,便抬手来拿。提起手活儿,明歌便不自信起来,躲了躲他,“哪儿能长进到哪儿去呢?就在上头做做样子,总不好空空白白的一片,不好看的。”
许是见她不大乐意,陆恒将手收了回去,“那便不看你的了。”
他袖口上带着淡淡的墨香,手指也如竹节一般,手背上的肤色冷白,在烛火光晕下,泛着些许暖意。
明歌悄悄看着,心里喜欢,看他又起了一局双陆,才好收回目光来,落在自己的绣面儿上。
待青禾端了水来,陆恒方才挪了挪坐姿,由得小婢子替他取了鞋袜。
“哎呀,爷腿上的疤还没好呢?”青禾边是伺候,边惊叹出声。
明歌忙又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取药膏了。“叫我看看。”
陆恒没动,由得她蹲下去看。他小腿线条很是修长,只是膝下骨头处,疤痕印子淡淡的,是去年在南边儿落下的。
本是碰到了水下的锄具,磕了道印子,后来又泡着水里好些时日,伤口溃烂不说,从洪水前线回来之后,还发了一阵子热。后来,便就留了疤了。
在南边的时候没好好治,回了京城,明歌才叫大夫特地来看了看。其余倒是没有大碍,只是疤痕得涂药膏才好退。陆恒自己也不大理会,只说男子留些疤痕也没什么不好的。
明歌却看着心疼,日日里替他记挂着。药膏涂好了一层,她才抬头起来看他,“这阵子我睡得迟,爷便也总不记得这个。”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他没看过来,眼神里却已有些乏了。手中的骰钟也放下了,便起身往床榻去。
青禾端了水出去,明歌坐在脚榻上收拾药膏。方她是跪坐着的姿势,已是好一会儿了,今儿又在佛堂里跪了整大半日,这下方发觉腿脚麻了。
“你还不过来么?”陆恒靠着床头上,敞着一双手臂,正等她。见她不起,便也不等了,自己解起腰带来。
“我,有些起不来了。”她给自己揉了揉膝头,便又望着他。
那人只是自己解衣衫,又换上一旁备好的亵衣,便靠去了床里。罢了,又望着她这边过来,“已是子时了,付姑娘。”
“……”读书的时候,他便这么叫她。是以成婚之后,再这么被他一叫,便知道是有些不耐烦的。明歌这会儿腿脚将将好些,撑着身后凉榻起来,便寻着床边去。
陆恒却只将自己卷去了里侧。明歌收拾了自己一番,才在他身旁躺下。
男子身热,即便是躺在一旁,明歌也觉着气息卷来。虽是夏日,夜里却是凉的,她寻着他身旁靠了靠,又扯着被褥盖来自己身上。方还朝里窝着的陆恒,这会儿却翻了回来。
明歌凑在他的鼻尖下,借着月色,顿时看到他眼中的星火。
“爷、怎么了?”
“已有半年了,你身子可好了?”
一阵热意涌来,明歌只觉耳尖都是烫的。初姐儿半岁了,可她和陆恒,也不止半年了。怀初姐儿的时候,她身子不大好,自打诊了喜脉,陆恒便没碰过她。到如今,已是一年有余。
“是好些了的。”她垂眸答着,不怎么敢看他。
陆恒的生相是极好的,听老太太说,那双丹凤眸是像他母亲。鼻锋与薄唇,又隔着一代,似了老侯爷。
永康侯府世代武将,老侯爷年少的时候生得英气,陆恒从文,便就生生藏住了些。只稍稍留意,还是能从神情中察觉几分。旁人说是英气,可明歌更觉着,是执拗,偏生要比旁人都好的执拗。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陆恒贴近了些,深沉的鼻息扑在明歌面上,温温热热的。吻落在她唇上,一步步撬开唇齿。
明歌手忽的碰上什么滚烫的东西,大声呼痛出来。
“怎么了?”陆恒话里含糊,依旧问了一声?
“有些疼。”
香塔已经烧完了,徒留一座滚烫的香笼。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似是被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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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乏了,眼皮都睁不开。不知什么时候,她和陆恒换了个身。此刻她在床里头睡,额头磕在陆恒肩上。身子懒懒窝在他手旁。
好一会儿,陆恒平复了呼吸,又问起,“端午的拜礼,可有准备了?”
“都备好了的。”她声音很弱,自己都不大能听到了。只想起过两日便是端午,那是陆恒生母的生辰,她要陪他去宝相寺里上香的。
答过最后一句话,她又往他臂膀上贴了贴,陆恒的手臂十分紧实,即便是精瘦,肌理轮廓鲜明。依旧隐隐透出将熄落下去的火热。
明歌睡沉了过去。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爬上了屋顶。
青禾正在床边打盹儿,听得她的动静,方起身要去打水来。“娘子醒了?爷是四更天的时候走的。说娘子昨夜里累着了,叫我不必喊您。”
明歌懒在床上,身子好似还是散的,哪里都是又酸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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