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京有一条长河,叫磬河,连通城外。每逢跳月节,城门大开,磬河上便有渔船画舫,大多是官员携娇妻幼子,一同游湖。
晚风吹拂着发丝,湖边聚集着小舟,十分好看,河面上萤火点点,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欢声笑语。
乔幸华一时来了兴致,含笑道:“徐朝瑾,我想坐船。”
徐辰望着女子明媚的笑容,一时不忍坏了她的兴致,算了,今日便由着她的性子来。
小舟稳稳的水面行驶着,两岸景色别致,坐在船舱中纵使不能围炉夜话,光看看两岸灯火也颇有意思。
徐辰将小船划出一段距离后便进了船舱,乔幸华刚烧起一盆碳,双手放在火边烤着,拢了拢披风。
京都的冬天虽算不上天寒地冻,但到底是冷的,湖面虽未结冰,但也散发着森森寒气,乔幸华忍不住搓了搓手。
徐辰看着乔幸华搓手哈气的动作,想了想,拉过乔幸华的手,将乔幸华的小手包在掌心中。
一到冬天,她的手便冷冰冰的,冷的同冬日的湖水一般。
乍然触碰到温暖的东西,乔幸华双手本能的往后一缩,随即对上了徐辰干净的目光。
一如往常,如同长年冰冻在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冷锐利,只是又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灯影交错间,她听到徐辰说:“你会自己照顾自己吗?!手这么凉,回去让丁仪给你开一副调理的药。”
丁仪是乔幸华的师兄,太医院首席医正。
之前徐辰也让丁仪给她开过调理身子的药,只可惜她嫌药太苦,就算是带着糖吃也喝不下去。
她幼年时为了锻炼力气常常背着个打沙袋爬山跑步,冬日时山上积雪有三尺厚,体寒便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乔鹤轩和姜珊皆武将出生,心不细,也没拿乔幸华当女孩子,便不在意。
后来做了飞凤将军,什么苦没吃过,吃过泥饼,睡过破庙,有的时候军资紧急的时候冬天连一件冬衣都没有,便更不在意了。
进宫后,丁仪说她体寒日后影响子嗣,太皇太后才让她调养以来。
乔幸华学过医,知道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身体也很清楚,确实容易影响生育,但徐辰应该也不想让她生下皇子。
入宫的这些年,坤宁宫冬日的炭火分到的总比别的宫中多,被子总比别的宫中的更厚,衣服用的材质总比别的宫中保暖效果更好。
前十六年的风吹雨打,如一棵小树,乍然被人当做娇花,放在温室中,有些不习惯。
徐辰带她虽不算无微不至,但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的。
多年的无人问津,多年的寂寞冷清,她甚至都不习惯烟火气,她年少时缺爱,在他这儿得到了一丝补偿。
纵使带她的好多半是为了利用乔家,是带有利益交换成分的。
她曾今在想,她不过是对徐辰有那么一点用处,他便可以带自己好,那他若有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会不会将这个女子宠上天。
但有的时候想到,这份关爱在乔家兵权被收回中央后便会随之消失,四肢百骸便仿佛被寒意渗透着。
所以她从不贪恋徐辰对她的好,纵使他现在对自己在好,她都在提醒自己,一个帝王的爱是不可能长久的,可以享受,但不能贪恋,不能依靠,这宫中单纯依靠帝王宠幸活下去的女人是最蠢的。
不知是因为炉火烧得太旺的原因还是手被焐热了,乔幸华耳朵有些红。
她生的极白,因此耳朵上的红色便更加明显,她耳朵很好看,耳垂粉粉的,让人想咬一口。
徐辰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语气挺淡:“我出去吹吹风。”
船舱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透过一丝缝隙,侧过头能看到一角翻飞的天青色襦衫袍脚。
她素来很清醒,看着水光粼粼,她从不相信自己在徐辰心中有多重要,至少她本身在他心中不重要,此刻她心中更多的是在盘算着北地的战事。
她有些挣扎,北地安稳后徐辰必定会找理由收回乔家兵权,乔家大房若是没了兵权,便只剩下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了。
可乔鹤轩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连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在乔鹤轩百年之后一样是没有了的。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挣扎的,权归中央是每个帝王都要做,也必须做的,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
一阵香气飘入船中,十分诱人,闻着便觉可口。
“应该是栗子糕的香味,吃栗子糕吗?”徐辰敲了敲船舱的门,随口问道,眉眼清淡。?
乔幸华倒了杯茶,吹了吹道:“可以。”
接着,船身微微一动,岸边零零星星的歌声传进船舱,听得越发真切,吴侬软语,十分好听。
过了一会儿,徐辰递进来一袋栗子糕,散发着香甜。
乔幸华咬了一小口,满嘴栗子的香味混着白砂糖的软绵口感,软软的甜甜的,但有点粉,有些噎人。
“好吃吗?”徐辰笑了笑,气定神闲的问。
乔幸华又咬了一口,道:“挺好吃的,宫中从未吃过,倒是新鲜的紧,别有风味。”
徐辰吃过,觉得栗子太噎人,又太甜了,味道还有些怪,他不喜甜食。
徐辰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庶姐,她就很喜欢吃栗子糕,以前每次进宫都会给她带一些。
“你有些像阿姐。”语气十分沉敛。
怕是除了乔幸华,也就阿姐喜欢这栗子糕怪异的味道,倒是难得,姐姐死后他很久没有再买过栗子糕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记得那位庶姐的模样,只记得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得不似在人间。或许正因如此,上天才会早早的带走她。
乔幸华也是一愣,她知道徐辰口中的“阿姐”是那位英年早逝香消玉殒的温如公主徐俏。
温如公主是先帝的第四个孩子,比徐辰大五岁。十五岁那年远嫁大漠,塞外和亲。她远嫁后的八年,徐辰即为,而她也香消玉殒。
后来回来的使臣回来报告说,温如公主是被大王子的一位侧妃用鸩毒毒死的,可怜了那温如公主,年纪轻轻不幸殒命。
这件事后来已乔、江、傅三家集结四十万大军北上,两位可汗传首京师,那位谋害公主的侧妃株连九族告终。
徐辰对徐俏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乔幸华不知道,她一直都觉得徐辰这个人,待谁都是一副温雅,实则内心如千年寒冰,这样的人应当也是没有亲疏远近,只是,徐俏在他心中应当时有那么一点分量。
她突然有些愧疚,自己到底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刚想说什么安慰安慰他,可一抬头,从缝隙里却看不见那一角翻飞的天青色袍脚了。
徐辰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走到了船头。
他嗤笑一声,自己当真是因为改革的事忙昏了头。乔幸华内里是个如太阳般热烈的女子,而徐俏如月亮般温柔。
日月怎会相似。
小舟逐渐驶向繁华,两岸越发热闹,一阵阵歌声传入耳中,在空中幽远的回荡,惹人探寻。
每逢跳月节,烟京的花楼都会出花船。花船上的姑娘长袖善舞,衣带飘飘。
不远处的花船上,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冲徐辰抛了个媚眼:“小公子,上来玩啊!”
乔幸华掀开帘子,看见貌美的歌姬,快步走上甲板,挽住徐辰的胳膊。
她冲穿上女子一抬下巴,徐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漂亮的下巴,烈焰的红唇,眼中闪烁着一丝晶莹。
“呦,小娘子吃味了,公子下次再来啊!”女子甩甩衣袖道。
乔幸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漂亮姐姐怎么就走了,徐辰天潢贵胄不能去她可以去啊!
算了,逛花楼这事儿当着徐辰的面委实不太好。
正寻思着,船身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乔幸华身体一晃,情急之下攀住徐辰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回头一看,是另一艘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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