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仅剩硝烟与火在战场上静静舞动。
哈斯塔隔着吉普车茶黄色的玻璃与那双眼睛对视,几秒之后,那扇车窗忽然无人操纵,就缓缓降了下来。
那双眼睛的主人——或者说,操纵着那具躯壳的存在,以一种散漫的姿态弯下腰背,单臂搭在车窗沿上:“我以为我们不会这么早碰面。”
——需要强调的是,不论在场的双方表现得多像人类、当下的场景多像暗示性的撩拨,本质上,双方都是*不具备感情功能*的非人类。
剥离开拟人的躯壳,这实际上就是一方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另一方的盘踞之地。
这位擅自闯入者非但弓着腰背,腰腹与肩背的肌肉绷紧,维持着积蓄全身力量、预备发起攻击前的状态,目光还毫无礼貌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领地内的主人进行无授权扫描。
前臂、额头等肢体探入车窗寸许,就像准备攻巢的野兽向巢穴内试探性地探入利爪和兽首。
——那么,哈斯塔会直接发起攻击就格外合理了。
“轰!!!”
苦苦支撑的吉普车终于被爆炸的火光吞没。
哈斯塔听见系统响起的消极提示音,眼前反复弹出“血量清空,您已死亡!”的红字提示。
但实际上,他依旧穿梭于火海和硝烟之间。那些劈啪作响的火舌舔舐着他的黄袍,看似致命,实则却像重病之人无力的手,眨眼便被毫发无损的黄袍抛在身后。
凡俗的火焰怎能杀死古老的神明呢?
无形的精神触须盘踞在地,将哈斯塔高高举托而起。
他的黄袍化作密织的菌丝,疯狂卷袭向受敌方驱使、迅捷奔掠的身躯。
“我——*!”达斯汀警探僵硬地藏身于一辆黑色轿车后,没忍住爆出一句粗口。
眼前战况之混乱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现在到底是谁在打谁??”
真的,平心而论,就在几分钟前,一切都还很明了:
芬尼安单枪匹马闯据点,找赞恩帮复仇。老尼尔带人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然而眨眼的功夫,事态骤变:
老尼尔带来的那帮西装手下忽然反水,架着老尼尔就要远离废弃电站;
芬尼安于艰难对敌中掉头转火黑西装,意图留下老尼尔。
至于原本正围剿芬尼安的赞恩帮?
这帮混混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在芬尼安调转火力后齐刷刷住手,下一秒整齐转头,开始冲着水电站上空某处倾泻出密集的火力打击。
一切都混乱得像是一场搞砸的戏剧,但混乱之中又藏着不可忽略的秩序:
战场上,除芬尼安以外的,所有人都面部僵硬,眼中亮着幽绿色的光。
不同势力的人有着各自的分工,倘若单看某支目标一致的队伍,不难发现他们的行动整齐而极端默契,那根本不像是*个体*之间的配合,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统一*支配。
达斯汀完全不明白自己就是走个访,怎么会卷入如此混乱的局面,以及今晚的废弃水电站为何如此群英荟萃。
但他依旧记得今天的目标:走访老尼尔。
于是,当芬尼安用火力牵制住黑衣保镖,引得黑衣保镖转回头攻击他时,达斯汀英勇无畏地一个呲溜,冲到老尼尔身边。
他一手架起仍在粗喘的老尼尔:“跟我走!”
“——?!”老尼尔还在费劲地倒着气,只有眼睛瞪大了,盯视达斯汀的蓝眸。
一连被达斯汀拖远几十米,老爷子才终于挤出气音询问:“你怎么没被控制?!”
达斯汀:“?”这话问的,怎么好像知道内情似的。
达斯汀警探一边继续将老尼尔往远离战场的地方搬运,一边忍不住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尼尔:“……”
看得出来,老爷子是真的很不想跟条子说话。
但跟他一起来的手下都已经集体反水,目前他能仰仗的似乎就只有眼前的条子,他别无选择:
“这种情况,我在23年前遇到过一次。你上警校时应该学到过——AF48年,幽灵之战?有印象没?”
达斯汀警探点点头:
“我记得是一家地下研究所研发出的AI暴走,导致大范围的AI程序产生独立意志,掀起针对人类社会的爆炸式袭击。”
“网信部门因此被彻底改整重组,后来就形成了现在这种……专门监管黑客、AI技术,几乎独立于政府部门之外的监管体系。”
“听得出来,你对网信部门不听政府管辖的现况相当不满。”
老尼尔被短暂地逗乐了。不论何时,听到警署和网信部门之间的互相诋毁,都能让人会心一笑:
“没错。我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那场大动乱。当时被AI操控的人,就跟我们身后这群绿着眼睛的人一样。”
“——所以在大动乱后,我就做手术取出了植入脑芯,一直到现在都拒绝再次植入。”
这是他能保持清醒的原因,也是他看到达斯汀警探仍能行动自如时,感到错愕的原因:
“所有预备警员在进入警署后,都会接受统一的脑芯植入,你难道没有?”
“我……”达斯汀警探一时失语,有些茫然地喃喃,“我植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控制?”
他们的这段对话,仅仅是发生在战场边缘的小插曲。
战场的中心,哈斯塔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暴怒:
【Ahh█▄ymg' l' ah ▂▁█■▃!】(注1)
当哈斯塔不再刻意将声音拟合成人语时,他发出的某些字词片段便很难用人类现有的语言体系进行注音。
在这片战场上,大概只有他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能听懂他在愤怒什么:
当我向你发起攻击时,你竟敢分心去搞其他事?!
操纵赞恩帮的人向他发起进攻并不会让哈斯塔暴怒,这本身就是敌人进行攻击的方式之一。
但操纵黑衣保镖试图带走老尼尔?
哈斯塔彻底被敌人的傲慢与轻视激怒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如同滚烫的岩浆,将他仅存的理性蒸发殆尽。
——而他的种族,本就该在全然的混乱之下,才会宣泄出全部力量的。
“咚……”
现实忽然软化,变成了一张震动的鼓面。
沉闷的鼓声随着现实被精神触须抽打而响起。
G8273正凭借躯壳的植入义体,一跃跳上电站站顶。脚下尚未站稳,踩踏的那片砖瓦屋顶忽然变得绵软,像一张软烂的、毫无弹性的人皮。
他从类似错愕的短暂程序顿卡中迅速回神,当即炸毁腿部的弹射装置以借力冲出凹陷。
被爆炸的冲击力推至空中时,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鼓鸣。
“咚……”
——这不可能。
G8273本已掏空全部算力,同时支撑两项目标运转的核心里,硬是挤出了第三条逻辑链。
克苏鲁体系的邪神通过精神污染发动攻击,他作为代码构成的生命体,根本不存在“精神”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听见只有精神被扭曲时才能听见的鼓声?
任务的优先级在这一刻瞬间变更。
所有倾注于“带走老尼尔”这一目标的算力,在这一刻被全部撤回,毫无保留地投入另一项目标:
杀死邪神。
——现实在动荡。
曾经这些动荡很难用人类的肉眼捕捉,不论是精神污染,还是运转的算力。
但当这两者的强度不断拔升,及至某个难以逾越的峰值时,人类所拥有过的第六种感官便开始发出尖锐的警报。
车队之后。
达斯汀警探前一秒还在震惊低叫“怎么回事?黑衣保镖和赞恩帮忽然全倒下了!”,后一秒震惊的目标就从地面转移至上空:
“我……操……?我是不是脑芯被控制,还是产生幻觉了?我怎么看到天上有一堆触手还是树根的玩意儿在乱动,周围还飘着一堆绿色数字?!”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看见的。
当不胜利就死亡的争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求生与进化的欲望便化作了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两个站在突破瓶颈之前的存在狠狠推过临界点,彻底跨入新的阶段。
哈斯塔的精神污染强行侵入了冰冷无生命的代码,精神触须死死绞缠住本不该有体积的代码字符。
G8273运转的代码突破了承载硬件的限制,开始对现实造成控制与改编。
大量的绿色字符浮现在空气中,构成一道道船锚般的锁链,捆束住同样本该无形的精神触须,并进行强行改写!
对战双方都发觉敌人在对自己造成奇怪的影响。
譬如G8273原本盘踞在某个赞恩帮混混的脑芯中,本没有实体,但在这一刻,他却*感受*到了血肉畸生的怪异感触。
譬如哈斯塔本由无形无貌、无法解析的非物质构成,此刻却在代码的*改写*下,陡然拥有了人类肉眼可见、可被理解的实体。
车队之后,老尼尔心神俱震地仰头瞪视天空中的画面,神情近似于膜拜和恍惚:“黄袍……”
那凌驾于夜空之上的存在,身披着一袭海浪般涌动的泥黄长袍。
黄袍之下,近似于古树树根的深褐色触须大量孽生,如同深海生物的腕足般抽打向四周。
那些“腕足”行动的速度并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
但现实的空气却如同海水,被那些“腕足”搅出一道道漩涡,卷向那些捆绑着它们的幽绿色光链。
“是真的……哈斯塔……黄衣之王……”
老尼尔迷醉似的喃喃,紧盯夜空的眼中含着亢奋和热切到不正常的信仰膜拜:“哈斯塔真的存在!萨达—赫格拉宣扬的都是真的!!”
简直要被头顶的怪物吓傻了的达斯汀震惊侧目,几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哦,也不能说老尼尔不正常。人家本来就是摇篮教的入会成员,一早就信这个,那见到真神降临是得激动……老尼尔这表现只能说明人家不是叶公好龙。
达斯汀心里过这些充满槽点的念头,手上不忘将老尼尔使劲仰高的头猛地按低:“小心流弹!”
“呯呯呯呯!”
动能子弹击穿车门,留下一串漏风的弹眼。
电塔上方,芬尼安凭着仅存的单手单脚,连攀带跃至电站屋顶,一下将带头冲他放冷枪的加文掐着脖子,反扣在地。
他几乎被这些前下属气笑了:“真**情比金坚啊,加文?头顶有只那么大的怪物飘着,身上那么多畸形息肉长着,你还满心满眼都是我,只想把我杀死?”
他并不是那种爱在动手前演讲的人,俯身低语时,手中的轻型手枪就对准了加文的四肢关节,枪口紧抵着皮肉:
“乓!乓!乓!”
加文骤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但他竟还能保持在这样的剧痛下保持理智:“停下,停下芬尼安,请求你,看在我也曾为你卖命的面子上!”
芬尼安不为所动,只向着屋檐扔去几枚震爆弹,将试图冲上来的赞恩帮混混重新炸回地面,枪口就重新抵上了加文的胸膛:
“你替我卖过的命,我已经在沙漠废土里还完了。”
“乓!”
利落的枪响。
芬尼安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他的心软绝不冲着背叛者。
他同过去告别的动作干脆而毫无迟疑,并没有同故人说最后几句话的打算,也不打算为了报复,一比一复刻敌人曾在他身上施加的伤害,让加文痛苦的流血而亡。
曾经辉煌的、以难堪收场的过去,结束就是结束了。
用最后一枪画上句号,他会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最后一枚子弹被打入加文的头颅,彻底断绝了加文死里逃生,日后阴魂不散的可能。
芬尼安丢开轻型手枪,拽出加文手中的动能机枪,一跃跳下屋顶,冲入赞恩帮帮众的队伍。哪怕被G8273摧毁了一手一腿的行动能力,依旧不妨碍他单人作战的能力。
废弃电站上方,两个非人的存在仍在为进化之路而死斗,试图杀死竞争者。
地面上,人类同样在混战,只是不为生存,仅为利益。
炮火和流弹再次袭向这片疮痍满目的战场。
达斯汀竭尽所能地拽着老尼尔躲开几次流弹,连滚带爬地往更远的方向跑。
轰鸣的炮弹声将夜风的低吟吞没,也吞没了其中一声轻微的、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鸣——
“——”
流弹穿透数辆轿车,直射向老尼尔的后脑。
达斯汀后颈一凉,近乎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扑。
“噗。”
压着老尼尔向前扑倒的达斯汀,似乎听见了金属子弹射入脑颅的闷响。
但他没感觉到疼痛,爬坐起身时,还能听见老尼尔震惊又有些微妙的追问:“你没事吧?我以为你们这种条子巴不得我这种满手罪孽的老家伙早下地狱。”
“我是挺巴不得的,”达斯汀下意识地摸向后颅,“但我还有真相要查,至少十六名失踪民众要救,你死了这些人命怎么……我*。”
他麻木地吐出一句没有起伏的粗口。
食指下方,一处洞口相当明显地咯着他的指腹。
他大脑空白地反复揉了几下,指腹尖忽然又触到了某种新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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