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房间,摇摆的吊灯。
哈斯塔坐在空无一物的审讯室内,专注地注视着(假如他真有眼睛这种拟人器官的话)房间内唯一一件装饰——
一面镶嵌在墙上的、巴掌大小的四方形小窗。
“姓名?”
人类的声音传入审讯室,因墙壁的阻隔而显得沉闷。
“哈斯塔。”
“#¥@员工编号。”
“1051。”
“物种?”
“NH-13:非人类科。”
“请你汇报……”人类的声音逐渐变得痛苦,仿佛正在忍受什么折磨,“为什么……突然摧毁整个H-1区,并对自己的队友发动袭击……致使他们变成活体肉块,插在H-1区的废墟上?”
*恐惧*。
哈斯塔嗅到了与他一墙之隔的人类,神经元内的谷氨酸正迅速转变为GABA。
肾上腺素、促甲状腺激素……各种激素与急速加剧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共同交织成名为“恐惧”的信号。
吊灯再次摇摆了一回,发出“吱呀”声响。
哈斯塔身披的黄色兜帽长袍边角无声摆动,舞动出波浪的形状。在深铅灰色的房间中,映着闪烁不定的灯光,呈现出一种缺乏生命力的灰白。
像一头被破坏了中枢神经的章鱼,死去的、褪色的尸体,仍在海水中浮动。
他依旧“注视”着小窗,一动不动。认为这种“恐惧”情绪很没有必要。
虽然前几个负责审讯的人,都在得到第一句回答后离奇昏厥,但哈斯塔认为,自己的态度始终是友善的。
他从不主动发起攻击,除非敌人先攻击他,或者有人碍他的事。
好说话的哈斯塔发出一串含混的低语,听起来像某种未知生物在以它怪异的声音,拟合成人类的语言:
“那样很美,我想这么做。”
“……”
墙壁的那一头瞬间静了几秒。旋即爆发出激烈的争执:
“美?!把人变成……咳嗯!变成几坨蠕动的烂泥,像串烤肉一样插在钢筋上,叫什么‘很美’?”
“艾博部长,你不该长时间停留在这里。1051造成的精神污染,已经让你的头颅和下颌开始畸变了。以及,对于这次意外,我们必须考虑到1051从不发动毫无缘由的攻击……他的队友会不会另有问题?”
“绿朱草——咳咳咳!绿朱草呢?!他作为1051号员工的*监管者*,难道不该来参与这次问责吗?!”
无数个人类,就有无数个立场。
盘综错节的利益在前,他们甚至愿意短暂地忍受精神污染带来的伤害。
他们压着声音对骂着,互讽着,全然不知公司斥巨资建造出的阻隔墙壁,已经不再能阻挡审讯室中的那头怪物。
哈斯塔隔着墙壁注视着他们,就像苍鹫用金黄色的鹰目注视一团挤在一起的黄蛋,孱弱而无知地在发育不良、薄如蝉翼的透明蛋壳中涌动。
而就在不通人情的鹰鹫举起锐爪,划破这层薄薄的蛋壳前,一道年轻的男性声音忽然挤入低声的争执中,带着些许疲倦:
“朋友们——朋友们。别吵了。很抱歉我来迟了。”
“我刚接到通知,赶去取哈斯塔的体检报告,那边给出的回答是:哈斯塔忽然毫无征兆地暴走,摧毁公司的H-1区,攻击队友,都属于正常反应。”
“??”艾博部长说,“绿朱草,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狗话。”
艾博部长语气严厉:“你是1051的监管者,就是这么‘监管’的?无条件地袒护他?——该死!上面的人该不会同意你这么处理1051了吧?!你到底给上面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绿朱草丝毫不觉冒犯,隔墙传来的声音依旧平静,语气中带着一种独特的、安抚的魔力:
“是的。老板同意了。”
“1051体内融合有大量的、来自不同生物的基因片段。研究中心那边认为,哈斯塔可能是进入了成熟期,因此产生了类似于动物的筑巢本能——所以他才把整个H-1区‘改造’成了巢穴的形态。”
“至于他的那些队友……”
“他们被收买了。上面派了专案组来调查,咱们最好别多管。”
苍鹫挪开了视线,白翳似的眼皮短暂刷过那双深金色的眼珠。
哈斯塔微微抬首,听着某些不具有意义的小插曲,被赶来的监护人打着官腔,用三言两语轻巧解决。
围聚在审讯室外的人低声嘟哝着,不甘地被“这是上面的命令”驱逐离开。
监护人推门而入,带进一股老旧油画的独特气息。
——他顿时产生了某种类似人类“愉悦”的感受。
毕竟他是一个艺术兼文艺爱好者,十分偏爱混乱或疯癫的画作和戏剧剧本。
而这股熟悉的颜料味,意味着他的监护人今天携带了“礼物”上门。
*礼物*。
黄色的袍摆微微荡起,哈斯塔的身体内又涌现出某种类似本能的悸动,仿佛在否认他对画作的定位。
但当他想问“不是礼物,那是什么”时,那股悸动又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奇怪。很奇怪。
这种似乎源自本能的悸动,在他从前23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只在最近频繁触发。
仿佛在他的深处,有一粒种子正在逐渐复苏,试图冲破某种沉重的封印。
“走吧?”
与墙壁几乎浑然一体的门被人敲了敲。
代号为“绿朱草”的监护人靠站在门边,玩笑似的屈指,在门板上叩出一串毫无规律的节奏。
绿朱草的身量不高,穿着一身公司发配的黑色军服。
因为匆匆赶路,衣服显得有些凌乱,流线型的光带顺着衣服的剪裁,闪着独属于公司科技的低饱和度蓝白光。
他的头上一如既往,戴着一只用来抵抗精神污染的黑色头盔(这东西极其稀有,哪怕是审讯官,也不是人人都配得上),左手拎着一幅画和一个亮蓝色的礼物盒:
“好不容易筑了巢穴,你不会更想留在这个审讯室里吧?”
“……”
一贯喜欢寻根问底的哈斯塔将有关“礼物”的困惑记录在心,无声移动出审讯室,表现得像个社恐章鱼,就差沿着墙边飘着走。
——他当然不是真的社恐,只是不喜言语。
如果放在一分钟前,哈斯塔说不定还真想留在审讯室,继续欣赏一墙之隔的人类上演恐惧与欲望交织的戏剧。
但现在戏台上人去楼空,重新回归安静规整的审讯室,对于只对“混乱”情有独钟的哈斯塔来说,已经失去了价值。
“我还给你带了第二样礼物。”
监护人将画塞给哈斯塔,终于腾出了手,一边领着哈斯塔回H-1区,一边拆掉皮革手套,露出银色的机械义体,费劲地和另一个礼物盒外的系带奋斗:
“一个全息头盔!”
绿朱草像举辛巴一样,献宝似的举起全息头盔:
“你这种筑巢欲旺盛的情况,在我进入成熟期的时候也发生过,堵不如疏。当初我就是借用全息游戏宣泄欲望的……还刺激了体内的一支血脉产生返祖反应。你也试试?”
*返祖反应*?
听起来似乎是变强的一种路径。
哈斯塔的黄袍在黑夜中无声蔓延,深处那颗种子又悄然探头,钻磨着压制它的冻土。
绿朱草在H-1区的废墟前停了下来,似乎在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几坨穿在粗钢筋上的畸形肉块。
这位监管者知道,专案组大概是没机会把这些背叛者从钢筋上解救下来了。哈斯塔不可能允许他人拆自己的巢穴:
“……我特地跑了趟研发部,提高这只头盔的拟真体验。研发部的人跟我夸下海口,说用它玩游戏,就跟真实体验没有区别……”
“你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游戏?我可以帮你调到最高难度。”
哈斯塔对在哪宣泄情绪都无所谓,唯一会在乎这件事的,可能就只有屡遭重创的公司房地产以及财政部门。
绿朱草将头盔推到哈斯塔面前:“试试?我记得你以前的求知欲,和现在的筑巢欲一样旺盛,公司的财政没少遭罪。我想,你也许会对探究全息网络,一片未知的新领域感兴趣?”
——好吧,绿朱草成功了。哈斯塔的确被煽动起了兴趣:“推荐?”
绿朱草精神一振:
“你看看这个《赛博孤儿院模拟器》……公司新作,市面上找不到第二部比这拟真度更高、自由度更高、难度更高的全息游戏。后续你还有什么别的需求,我可以去找项目开发部给你现做——我想,它应该能最大程度上满足你的筑巢欲。”
绿朱草又补充了一句:“在工作之余。”
——是的。在工作之余。
公司是这样的。员工哪怕进入人生的关键时期,哪怕身体不适宜工作,依旧要工作。什么排遣情绪,都要在工作完成后,任何人都不例外,哪怕是老板本人。
基于这种“上级活得比我还像狗”“隔三差五还得替我支付战损”的实情,哈斯塔对偶尔的加班、不允许请假接受度良好。
听完绿朱草的话,想的也只是他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新产生的本能是“筑巢欲”,或者说,不仅仅是“筑巢欲”。但他并不喜欢解释或闲聊:“好的。”
“我——嗯?”绿朱草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哈斯塔的反应会如此顺从。
他立即凑近过来,脸上多了几分兴奋和欣慰,试图顺着这个好趋势多聊几句。
黄袍的袍角飘荡而来,严严实实地将绿朱草堵在H-1区外:“离开我的巢穴。”
正不动声色往巢穴迈步,指望自己能room tour一下下的绿朱草:“……”
·
哈斯塔虽然没有接触过全息游戏,但做过进入全息网络、绞杀黑客精神体的任务。下载一个游戏,说实话和下载一个垃圾软件没有区别。
他很快搞定了游戏安装,只在戴头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全息头盔需要接入脑机接口,而他显而易见的——没有“头颅”、“神经元”这种人类器官。
而且,他还需要在沉浸入游戏的同时,保持对外界的警惕。
周全思虑下,他从身体中分化出两颗脑袋。
一颗负责保持警戒,另一颗接入头盔中蔓延出的细长接口,无比丝滑地接入游戏——
然后迅速卡在捏脸界面。
长达十分钟的奋斗后,哈斯塔在还没进入游戏、尚在捏脸的情况下,戳开了游戏GM的投诉界面,投诉理由是:
游戏审美不够多元。
——凭什么只能捏人类,不能捏他?这是否是一种种族歧视?
GM大概感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和无言以对。
长达两分钟的“正在输入中”后,身经百战的GM仍旧给出了最佳回答:
【我们这边可以按照您的原貌,提供角色还原。请稍后……扫描完毕,祝您游戏愉快。】
GM的效率高到不可思议,还冷静且友善地帮他删掉了一颗多出的脑袋。
哈斯塔推论,绿朱草一定事先跟负责运营这款游戏的公司职员打过招呼,否则以公司一贯的办事风格,GM只会把客户的投诉当球踢,说一些没有卵用的车轱辘话。
眼前的界面逐渐变暗。
再亮起时,一种类似于重型摩托引擎的轰鸣声在半空中炸鸣,由远及近。
绚丽而刺眼的霓虹灯光如同一条星河,自远方铺陈而来。
宏大的城市剪影在骤然之间凝实。
深深夜色中,眼前的城市像一头匍匐在海底面的巨兽。
巨大的探照灯柱从城市内部扫出,饱和度极高的霓虹灯在黑暗中闪烁,如同深海鱼类正在晃动它诱捕猎物的拟态发光器官。
【赛博孤儿院模拟器】
一行字幕缓缓亮起,浮在半空,几秒后黯淡轮替:
【这里,机械与崩坏的秩序并行。
霓虹灯穿透雾霾,却照不亮在街巷中流浪的孤儿们的未来。】
一道黑色的男性剪影骤然撕裂画面!以极为张扬而肆意的姿势,占据大半屏幕。
他似乎靠在一辆摩托车上,手中持有一把重型枪炮,随意搭靠在肩头。
蓝色的电光滋滋作响,在枪械冷硬的轮廓上镂刻出两行斜体小字:
【卢西亚诺·迪思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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