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相关人士都知道有乐千实是有乐千奈的妹妹,例如她们的同事,例如部分好事之徒。但这一事实也并非是非要宣之于口才能被发掘的真相。即使有一定的年龄差,五官与一些举手投足间的相似都可以证明二人用血缘连在一起的关系。
曾经赋予她们二人姓氏的有乐家族已经不再有被刻意提起的价值了,于是少数人才明白,她们二人并非是亲生姐妹。有乐千奈带着有乐千实离开了家,也离开了她的母亲。
“才五岁时,她就有远超那些腐朽之人的远见与思想。”有乐千奈是这样说的。于是,选择自愿跟着她离开的这一选择,也是她眼里有乐千实值得被赞叹的一点。
二十多年前,有本事的年轻人哪怕带着个小孩,在城市中总有活下去的办法。有乐千奈又是特别善于找到办法的那种人,她带着有乐千实度过的贫困时间并没有太长。她为自己那聪慧的妹妹安排了当地最好的学校,教导她自己的经验所得,告诉她自己会给予她全新的,以前绝对无法想象到的未来,也做好了绝对符合这一说法的计划安排。
有乐千实小时候就是个思想逻辑敏捷的孩子,她在哪里都能很快就适应当地的环境,学习新的知识,并举一反三将学到的知识用于推导自己的未来。她将自己见证到的一切都记住并进行思考,无论是走向衰落的老家也好,繁碌拥挤的市井也好,规则严明的学校也好,她都能如鱼得水一般地生存下去。
是的,生存,有乐千实认为自己过去的一切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毕竟那些并不值得去着重强调。即使只是生存,她也是做的最好的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生存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她生存了下来,她就能学到新的东西。
有乐千奈教导她,她这样聪慧又有决断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会有光明的未来的,她作为姐姐,也会保护好她,并且履行带着她见证那不可思议的未来的承诺。
她这样说,有乐千实就相信,并对这样的未来抱有巨大的期待,在这样的未来到来之际,她相信自己将获得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于是,在有乐千奈带着她搬入新家,也就是有乐宅之后,有乐千实认为属于自己的人生终于要正式开始了。有乐千奈并非她的母亲,却也给了她新的人生,在这一点上有乐千实从未忘记过感激之前,并且发自真心地敬仰自己的姐姐。
与此同时,她也对未来抱有更多的期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在有乐千奈选择走入婚姻时,有乐千实虽然不理解,但也相信这份婚姻绝对会是姐姐思考再三之后的选择,她明白自己的姐姐并不是一个满足于现状的人,她信任这份野心。
但这份信任在有乐千奈告诉她,自己怀有身孕之后,出现了裂痕。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和我说吗?”那天的夜里,有乐千奈向自己一言不发的妹妹发出这样的询问,她发现自从自己告知怀孕这件事之后,家里的所有人都纷纷道喜,除了自己的妹妹有乐千实。
善于批判的孩子一旦沉默下来就非常显眼了,虽然她平时就足够突出。有乐千奈自认为有乐千实并非一个完全成长的人,有想不开的问题很正常,她是个好姐姐,会主动询问对方并提供解答,以及必要的帮助。
但这一天的有乐千实却是有些奇怪,她坐在自己房间会客区的座椅上,只是坐着,没有在阅读或者写东西,她的神态也并不严肃,头垂着,头发也乱。
难道是因为我选择生育这件事让她产生了对自我在这里的价值的怀疑吗?有乐千奈这样想着。但她认为在自己长期的思想教育之下,有乐千实是不可能产生这种对自身的怀疑的。于是有乐千奈又想,那难道是怀孕这件事对青春期孩子的冲击?这样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于是在有乐千实的嘴唇蠕动着的时刻,有乐千奈对自己的想法道出了回复。
“你们的学校没有把生理卫生列入必修课吗?”有乐千奈决定这两天找个时间去学校确认这一点,拿出记事本将这件事记下了,“若是这件事让你感到不安或者困惑,那是不正常的事情,你需要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了,千实。”
有乐千实看下那个记事本,眼神终于得以聚焦。
“…怀孕并生育,整个过程对女性身体来说是致命的,即使抛开这一可能性,大量的后遗症和过程中的精神消耗都是不可避免,甚至不可恢复的。”有乐千实说这些话时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掩盖指尖的颤抖。
有乐千奈有些惊讶于妹妹的关心,但却也对其中的质疑感到不快。
“我会不了解?”她反问道,随即看向有乐千实的头,“说话的时候抬起头。”
于是有乐千实把头抬了起来,眼神却依旧是犹疑的。
“为什么,你会想生育后代?”有乐千实问道,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波动。
“我不是和你说过一次了?”有乐千奈反问,但还是回答了,“答案是家族,我要组成属于我自己的家族,由我选择的家人,我孕育的后代,并由我来教育。”
直白的想法,直白的目的,有乐千奈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了。
但有乐千实却是完全不能理解。
“可是你又无法确认你生育的后代就绝对符合你的预期,在这样巨大的不确定性面前你还是选择了风险巨大的生育行为,你,你不觉得矛盾吗?”有乐千实仓促地组织着语言,她的脸色在暖光下依然不好看。
“注意你的用词和体态。”有乐千奈不满地说,“我有我的决断,也有控制这些可能性走向的自信。反倒是你,千实,你到底是在不满什么?为了什么而露出那副样子?”
她语气里的责备让有乐千实顿住了一瞬间,但也就是那样而已了,她看向自己的姐姐,脸色仓皇无措,仿佛看着被卷入手扶电梯夹层中的玩具的孩子一般。
“抱歉。”她用干哑的声音道了歉。
“下次注意。”有乐千奈说,“无论你是在担心什么,都是多余的。无论何时我都会是我自己,而我许诺给你的那些东西也都不会改变的,你不该怀疑我。你的未来会是光明的,我从来不对这样的结果抱有怀疑。”
她的语气如此笃定,有乐千实却是无法被安抚的。因为目标不对,安抚的目标不对,有乐千实确实是在为未来而忧虑,却又不是仅仅属于自己的未来。
“但是,姐姐,你的未来又怎么办呢?”有乐千实问,“你的家人不能是我,以及那个男人吗?有了孩子之后你还能这样以自己为前提进行思考吗?你还能保持自我吗?你还能像以前那样,无论在什么环境之中都能生存下去吗?”
有乐千实担心有乐千奈的死,无论是哪种形式。
“…你在说些什么?”有乐千奈的声音沉了下来,她一直明白自己的妹妹并非顺从的孩子,这也是她能力的一部分,她们没少产生争吵。但此时她感受自己被质疑是因为自己被视作了弱者,而这样的原因是因为她选择生育。也就是说,因为她的选择,她被视作为了弱者。
于是有乐千奈暴怒,二人产生了争吵,并不剧烈,因为有乐千实反常地一幅心不在焉又虚弱的模样,却也更让有乐千奈生气。
“说到底这是我的家,我的选择轮不到你来质疑!”有乐千奈近乎是在威胁了,“想想我为你的付出,想想我为你安排的未来,想着这些东西你为何还有胆子质疑我?”
“…那样的未来又如何呢?”有乐千实却并不为之动容,“无论在哪里我都能生存下去的,你说过带着我离开是要让我见证我无法想象的未来的。而不是最优良的生活和最好职业或者大学!现在的你还做得到吗?”
但在这话落下时,有乐千实就意识到,她真正想传达的东西绝对没有被好好地说出口,有乐千奈也绝不会听见,也不可能理解她。
“你到底是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有乐千奈问道,她的疑惑与惊怒是不加掩饰的,“你若是对我安排的未来有异议的话,大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不是谈论这些意义不明的东西。”
有乐千奈感到疑惑,她确实为有乐千实的语句感到愤怒,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她在说什么?为何她是这幅模样?
而这些答案有乐千实却也是不明白的。
“…你变了。”她说,随后站起身来,跑出了房间,跑出了屋子,跑出了庭院,一路沿着小路跑,不知目的地,只是追逐着一个又一个路灯下的光点。
而看着对方离开的有乐千奈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并告诉侍者今晚让安保人员不要锁门。
夜里下着雨,并不是多大的,会让人感到恐惧与退缩的大雨,但有乐千实跑得很快,那些雨滴被她主动迎上额头与肩膀,些许流进她的嘴角和眼睛,雨的气味是生的。她一路上尽可能地跑,跑不动了就走一会,喘过气来了就继续跑。
路途的距离和方向失去了意义,但她总归是累了,她抬头,不远处的一处公交车站亮着灯,也有个挡雨的地方,她向那里走去,克服了自己内心对软弱之意感到的屈辱。
看路牌,公交车站所在的区域大概是有乐家往北五公里左右的位置,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但这也意味着她确实跑了很远,很久,离家里也很远了。但这样的距离只需要等待公交车停在这个车站,她上车,再于车上摇摇晃晃地等待过10多分钟就没有了,她甚至不需要付车票钱。
这想法算什么?对游乐设施的时长感到不满吗?有乐千实心里自嘲道。
车站外的雨声变得吵闹了,仿佛淋在她的身上一般,潮湿的感觉沁透了她的神经末梢,没有沐浴的舒爽,只有如跗骨一般粘稠执着的冷与痒,有乐千实感觉非常糟糕。
是的,太糟糕了,即使她尽可能冷静地分析自己,却也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感到浮躁,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若是放在以前她总归能好好地与她的姐姐探讨自己的问题的,而不是这样情绪化地只顾说自己想说的,到头来却也什么都没好好说。
再加上头莫名其妙的疼,肚子也莫名其妙的疼,那种隐约的坠痛感似乎并非来源自胃部,而是更加与神经末梢不相关的器官,是更加原始,本能性的疼痛。
等公交车来了之后就坐车回家吧,有乐千实这样决定了,但也没有起身去确认时刻表,她知道这辆车半点一辆。
在有乐千奈还没有富裕到能雇佣司机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坐自己姐姐的车去上学,偶尔也会坐公交车。在以前的有乐家她反而是没机会坐公交车的,她的母亲并不会开车,父亲也不会带她出门。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是步行,是现在看来长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以说是负担的步行。但小孩子大多数情况下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是没有准确的认知的,有乐千实也是,她想要抵达目的地,所以步行对那时的她而言就不算是一种负担。
但也是那长到没有尽头的道路让她遇到有乐千奈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年龄却大了15,她牙还没长齐的时候有乐千奈就可以在家族会议上指着长老的鼻子骂,然后被一群人训斥到不得不离开会议堂了。
那时的有乐千奈,恐怕就已经开始想要一个只由自己控制的家族了吧,有乐千实心想。
雨还在下,公交车也会迟到,从候车亭到公交车前门免不了要淋雨,而有乐家离最近的公交车站也有一定的距离。至少有乐千奈不会因为发烧而训斥自己吧,有乐千实这样苦中作乐想。
漫长的雨中,有车辆停下的声音打乱雨点,比公交车轻许多,有乐千实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有人趁着公交车道空闲的时间擅自在车道上停留了,通常情况下只是暂时的,交警也懒得管这种模糊的违规行为。
车门打开,有雨伞撑开的声音,是一把长伞吧,随后那人的皮鞋踩在有水覆盖的马路上,走上台阶,来到公交车站内。或许是伞挡去了部分雨的声音,随着那人的靠近,有乐千实觉得四周逐渐变得安静起来了。
那人把伞收了起来,直接坐在了她的身边,一股消毒水的与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夹杂的气息笼罩了她,带走了雨的生味。
“原来你这个时候长这个样子。”冒昧的人发话了,有乐千实感受到了视线,却也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奇怪的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不是很难认出来嘛。”
这样一幅自来熟的语气让有乐千实偏过头去确认来者,但无论她怎样回忆,都只能得到这个人不存在于她过去的回忆中,这一答案而已。
这是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白发老者,看模样大概是50岁左右,肌□□态与头发稍显老态,但精神状况良好,一双被纹路包围但更显有神的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有乐千实的全身上下,包括她还在滴水的发丝和被水沁透的鞋。
这个人认识我,而且是为了我而停留在这里的,有乐千实不可思议地确认了这一事实。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跑到这里来,除非此人一路跟踪自己否则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但此时离她离家已经过去了许久,她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位老者是为了什么而跟踪自己。
“…你找我吗?”有乐千实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意外。
“找你。”老者笑着点头了,与年纪不相符的,真诚的笑容。
然后呢?有乐千实因为疑惑而打起了一些精神。这个人不说原因或目的,总不能她的目的就是找到自己吧?有乐千实不由得因为这个想法感到可笑。
“只是这样说的话就有点像是跟踪狂或者私生饭,啊对的是这样说的来着。”那老者却是自己笑了起来,脸上的纹路与她的白发一起颤动,让有乐千实看了过去,那是头发失去色素之后发白的结果,与有乐家天生的银白发并不相关。
那老者笑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是你自己告诉我,你这个时候在这里的,千实。”
这是过于不可思议的话语,是过于不可思议的事实,有乐千实不相信这句话出自她之口,可此刻,她们二人就存在在这里,佐证着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告诉你的?”有乐千实重复了一遍,“我告诉你,我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
“就是这样了。”老人说,她依旧笑着,“你说过这是一个十分糟糕的夜晚,你淋着雨冲出家门,手机雨伞什么都没有拿,沿着街道跑了很久,最后在这个公交车站停下了。”
没有出错的地方,有乐千实心想,她在思考,却又无法真正地去思考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未知的,这个老人也好,她说的话也好,这个忽然就明亮起来的候车亭也好。
“你说的,一切都糟透了。”老人说起这里神色是怀念的,“你的脑子一团乱,浑身上下都因为淋雨而感觉不适,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你可怜吧。更糟糕的是,今天是你月经的第一天。”
哦,有乐千实明白了,她的情绪化与隐约的坠痛,是因为她的生理原因。
但生理期永远是经历者有第一知情权的,有乐千实不明白,为何她的生理期是由眼前这位,她从未遇到过的,自称认识她的老人告知的。
“你怎么知道的?”有乐千实问道,她已经顾不上自己思考了。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老人笑着告诉她答案。
在答案被交付给有乐千实,并被她接纳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的浮躁与痒意被一种漂浮感替代,那是新的世界的,来自未来的光的照耀。
“我是来带你走的,千实。”老人理所当然地说,“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想和你说。但现在,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那么你愿意与我一起离开吗?”
不远处,车门还开着,暖灯昏黄,是在邀请。有乐千实意识到了她正在经历一个重大的抉择事件,她需要尽快衡量轻重,并给予眼前的老人一个答复。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却又只是她的好奇而已,那能影响到她抉择的问题并不多。
“我告诉你这些事的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乐千实问道。
“是朋友,或者说同行者吧。”老人回答得很迅速。
这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有乐千实心想。
她看向那车门,那昏黄的暖光是来自新世界未来的一角,是她想要的东西。而若是回头看,雨夜阴冷,一切如常,若是她走进那场大雨之中,一定又被会淋湿吧。
而有乐千奈也不会再与她在道路上相逢了吧,有乐千实心想,她要离开这里了。
“走吧。”有乐千实说,她感到自己的心脏轻了一些。
“走吧!”老人笑了,是开心的,她站起身来撑开伞,伞布果然很大,足以容纳两个人在大雨之中不被淋湿。
二人上了车,有乐千实用老人递来的毛巾擦着头发,车内的一切都温暖而平静,就连那消毒水与血腥的气息都是安稳的。
车辆起步,缓缓加速前进,车外传来沉重的刹车声以及过于明亮的大灯映照而出的白光,是公交车到站了。有乐千实朝车外看去,朝车后看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去哪里?”有乐千实问道,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紧张。
“去公司,先带你去洗个澡,顺便换身衣服吧。”老人说道,她的语气一直是带着欣喜的平静,她看着有乐千实,笑容所附带的感觉并非是慈祥。
“你是谁?”有乐千实事到如今才问这个问题,“你带我离开是想做什么?”
“我的名字是利奥拉,全名哦。”老人自我介绍道,“职业的话怎么说都可以吧,不过就今晚而言是外科手术医生。我准备带你去见证一场手术,千实。”
老人递给有乐千实一张名片,并非是什么新工艺制品,只是带着些许纹路的纸片。名片上正面是老人的名字:Lea-Ora。反面是公司名字:Evo基因生物工程科技有限公司。除此之外名片上就没有其它内容了,没有职位信息,没有联系电话,没有标语。
有乐千实知道这个近年来愈发崭露头角的老公司,但只有一个公司的名字她也无法确认这位老人的身份是什么,但既然她本人说是外科手术医生,那就这样吧。
车辆平稳地载着二人抵达了公司在西部市区的园区内部,有乐千实知道这里,但也从没有进入其中过。园区占地面积在市区可以算得上广阔了,与瞭望塔是邻居,奢侈得可以。
一路上老人对有乐千实讲述了许多东西,大多数都是不可思议的,有乐千实听着,有时发问,老人也都一一回答。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二人以前似乎真的是朋友,但就不知道这个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有乐千实在园区休息区域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也换上了生理期用品,她好歹也是上过生理课的,不至于这些事情也要问别人。利奥拉给有乐千实准备的是一套正装,西装背心,衬衫,黑色罩裙,西装裤。看着镜子里有些松垮的外型,有乐千实决定开始健身。
更衣室外,利奥拉坐在被热带植物包围的浅色沙发上翻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枝叶与木头的气息中和了她身上的气息。
这栋楼在整个园区内占地面积最广,为员工娱乐楼,功能为休息和学习,以及建设娱乐之类的业余活动。与办公楼那只比瞭望塔矮一些的高度不同,这处总共只有四层,一二层对所有员工开放,二人所在的是第三层,但无论从哪一层都看得见那棵被移植到室内的大树。
“哦!果然还是穿着这身衣服的你比较熟悉啊。”利奥拉看见有乐千实走出更衣室,站起身来迎接道,她走来走去打量有乐千实,“但还是不太一样吧,看着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现在15,还在长高。”有乐千实解释说,她站着不动任由利奥拉围观,“走吧,外科手术要提前准备很多东西的。”
“走吧。”利奥拉点头,带着有乐千实离开了这栋楼,走内部通道一路抵达了瞭望塔的顶层。电梯停靠之后,门外的的一切都失去了现代设备该有的感觉,人性化的设计全部消失了,机械科技生冷的气息充斥空间,不留余地,留下的只有有用的部分。
“居然是在这里。”有乐千实感叹着看向窗外,高处的俯瞰风景总是不错的。
“困难点在于电路,不过最近这部分也逐渐不再是难处了呢。”利奥拉颇为满意周围环境,“活得太久了就会失去很多东西,建筑同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些是Evo设计的器械吗?”有乐千实打量着用处不明的方形机器,到她腰部高,各种线路令人眼花缭乱。
“怎么说呢?我提供了方向和结果,交给科技部设计的,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个还算是精密度最高的版本,看着有些奇怪吧?这是为了随时可以送回去改。”利奥拉热情地介绍说,“多功能感应型端口,随时接入各种设备并共享信息以进行调整的用具,要是能聪明点就更好了。”
“你打算研发人工智能吗?”有乐千实问。
“你果然能理解我嘛!”利奥拉很高兴地说,“我有这个想法,但本身在人工智能与数据方面的了解并不足以我干涉科技部门这方面的发展。”
“是因为,你想研发的人工智能,是用于你说的那些方面,并非学习大数据得到的产物吗?”有乐千实若有所思,“现在大部分模型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你想要的那种更是与现代发展是相违背的。”
“正是如此。”利奥拉笑着点头。
“…我会帮忙的。”有乐千实说。
“谢谢!”利奥拉像是大人主动松口后的孩子一样开心地感谢道,完全不考虑一个15岁的孩子要怎么帮忙研发人工智能,“这个很有意思你一定会喜欢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哦虽然是有点讨厌的名字,叫阿尔卡纳如何?”
“随便你。”有乐千实意识到了利奥拉一旦聊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很难停下来了,“快去准备手术,患者总不能等医生吧。”
“说得也是!”利奥拉郑重地点头,“不能让她等这么久,一会再聊吧,等她醒过来了之后我们一定能好好地聚在一起聊天的!”
“她?”有乐千实理解了些什么,“你的患者,你我,我们三个以前是朋友吗?”
“嗯!”利奥拉笑着点头,那是非常真挚,发自真心的喜悦带来的笑容,“我们三个人的友谊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畏时间,千实,你们关系可是很好的哦!”
“这样吗?”有乐千实看着这样的笑容有些期待,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她的同龄人很难与她有共同话题,也很难被她看在眼里。虽然说此前她从未遇到过利奥拉口中的那位患者,但利奥拉这样说,她也对其抱有了一些幻想。
利奥拉带着有乐千实去往最深处的医疗区,隔着一扇玻璃,有乐千实看到了手术室内的一切。
苍白的房间里此时有两个人存在,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坐着的那个身穿白大褂,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金属封皮的书在看,右手手持翻页用的尺偶尔翻动书页,她并没有带手术用的头套,黑色的半长发散在肩上,面部特征是西方人所有的。她的表情凝重,厚重的黑眼圈表明其主人确实需要休息了。
而躺着的那一位就是患者了,有乐千实仔细打量着那闭着眼的人,她浑身上下被白布覆盖,除了一张带着面罩的脸,那是一张东亚人面孔,闭眼歇息时是恬静的。此时她半躺在略微抬起的手术床上,上方被一个反扣玻璃缸笼罩住,不知用途,那是有乐千实没见过的器械。
“我得去消毒室了,一会见吧。”利奥拉说着就离开了,她的语气里没多少多少紧张的感觉,脚步也是轻快的。
为何要我见证这一场手术呢?有乐千实不禁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表达出什么。她没有选择坐下去缓解身上隐约的不适,只是站在玻璃前等待。
没过多久,换好衣服的利奥拉进入了手术室,那本坐着的人也站起身,将书本放在手术床旁边的台子上,并把黑色的尺递给利奥拉。那小臂长的尺顶端是圆的,有着金属的光泽感。
之后,那人便转身离开了手术间,最后回头看了利奥拉一眼,神情是嫌恶的。
但利奥拉并没有回头,整间手术室现在只剩她一人,以及床上的病患。她非常随意地在那玻璃罩旁的黑色匣子上操作了几下,仪器大概是启动了,随后她掀开了患者身上覆盖的白布,手术正式开始了。
说起来,她都没有告诉我这个人生了什么病啊。有乐千实想到了这一点。正在她思索之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见来者是原本在手术室内坐着的那人,此时她的脚步匆忙,急迫地往电梯处走。
二者目光相接了一瞬间,但她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讥讽笑容,便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有乐千实评价道。
通常来说外科手术是不允许只有主刀医生一人操作的,但此时并不是通常情况。利奥拉用黑色翻书尺在患者身上沿着主动脉走向划下了几道纹路,她的身上留下了黑色的线,并不是伤口,因为并没有流血。随后她又用尺沿着主纹路开始细细地描摹一些细纹路,那些纹路细到说是皮肤本身的纹路都不为过。细黑线密布患者全身,却没有覆盖本人的皮肤,因为太细了。
这一步骤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利奥拉作为一个50岁左右的老人来说独自完成这一步是非常困难的,可直到她放下黑色的尺为止,她的神情都高度集中。那并非是紧张,而是出于某种对于自己所做之事的热情所集中的注意力。
线路刻画完毕之后,利奥拉再次在黑色的匣子上操作了起来,并顺手翻开了摆在台子上的书,书页无风自动翻页,直到缓缓停下。利奥拉将大量的输液针链接着线插入那患者身上主线的每一处点,透明的输液管的另一头连接自那玻璃罩。
随后,患者身上的线动了起来。
那是一种有规律,但无法被理解规律的移动,主线如裂开的伤口一般蠕动,撕裂,又复原,细线跳动,如同脉搏,如同心脏,每一条都自有一套规律,所有的线一齐跃动起来的那一刻,患者开始流血。
她在流血,却像是在下一场雨,有乐千实不自觉地把手贴在了玻璃上,眼球几乎触及那透明的隔层,仿佛想以此来感受那之内的消毒水与血液的气息。
手术室内,患者的身上的血液开始朝着那倒扣的玻璃罩逆流,线还在跃动,舞蹈愈发激昂了起来,有被隔绝的交响乐在演奏,利奥拉也看着这一切,看着那血液从患者的身上一点点漂浮出她的身体,她的眼中有光。
血液被玻璃罩吸附,从外层循环到内层,细胞结构被分析重构,些许不明物质残留在壁上,更多的如同被雾化一般涌动着,不知过去了多久,那血液开始回流。
通过一根根细长的管道,那些血液重新流回了患者的身体里,管道密布她的全身,像是她的第二幅血管一般。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也非常的长,超出其本身所能承受的重量的血液被大量输进她的血管之中,充斥她的□□。
那些黑色的主线逐渐变成红色,仿佛某种进度条,血色滴落如有线路可循的雨,有乐千实觉得腹中的坠痛与她的思维割裂开了,但血腥味还在,因为她也在流血。
血的味道,下腹的疼痛,断开的思维与被给予的答案。有乐千实认为,自己确实看到了绝对不可思议的东西。
直到输血阶段结束,利奥拉用黑色的尺翻开了患者的右眼,似乎是想做些什么,但随即她又转为翻开左眼,用黑尺圆的那一头将其中的眼球挑出,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纹路不明的黑红色球体放进了眼眶中。
那原本的眼珠转瞬间消失了,随后那眼眶中的球体几经变动,最后竟是化为了正常眼珠的模样,瞳孔泛红。利奥拉满意地合上了患者的左眼,并开始取下那些输液针。
最后,利奥拉再次温柔地为患者盖上了白色的布,一切重归平静,患者依旧闭着眼歇息,面容恬静,似乎在沉睡一般。
结束了,有乐千实意识到这一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腿在发麻,于是便退后一步,放任自己跌回椅子上。
利奥拉离开了手术室,那手术床缓缓放平,随后自动移动着带着患者也离开了手术室。
过了没多久,利奥拉也来到了手术外的休息区,她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背有些弯,疲惫让她的老态明显了些。她用脚踢开冰箱门拿了水,随意地靠坐在了沙发上。
有乐千实看着她喝水休息,没有说话。
“这次很顺利哦!”利奥拉自顾自地说着,“之前有过一次练习之后这次的手术就顺利多了,果然练习才能保证成功率嘛。”
“练习?也是这个患者吗?”有乐千实问道。
“不,是那个刚刚从这里离开的人,她的名字是博蒙。”利奥拉摆了摆手,“不用在意,她很快就离开这里了。”
“那个病房里的患者,她生的是什么病?”有乐千实问道。
这个问题让利奥拉喝水的动作顿住了,有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没有生病。”利奥拉说,“我找到她,就和找到你一样。”
“原来如此。”有乐千实顷刻间就理解了这场手术的性质,但她没有什么感觉,“你是理想主义者,利奥拉。”
“明白这一点有让你对我的想法产生什么改变吗?”利奥拉笑着问。
“不。”有乐千实摇头,“你的理想是不可思议的,这场手术也是。”
既然如此,她就没有不看下去的理由。
“居然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啊。”利奥拉若有所思地笑了,“现在的你说话还挺可——”
“砰——”
话音未落,手术室一旁的房间传来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是她吗?”有乐千实有些意外患者恢复得如此之快。
“是吧!”利奥拉欣喜地站了起来,“去看看她吧,在她把我好不容易建好的医疗区全部毁掉之前。”
“为什么这么说?”有乐千实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利奥拉已经兴致冲冲地起身离开了,她也只能跟上。
休息室的门被利奥拉打开,有乐千实跟在她身后往里看。
房间内,身披白色布料的人正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站起,护栏扶手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半掉在地面上,明显是发出声音的原因。那落在地面上的半截钢管上留有清晰的抓握指印,看大小,正是此时用手指捏住身上布料的人所造成的。
“那里有衣服哦。”利奥拉指着衣柜提醒道。
“…我现在,不是很能控制住力气。”那人的声音带着犹豫和跃跃欲试,“我只是想坐起来就把把手掰断了,利奥拉,这是正常的吗?”
“这样吗?”利奥拉却是笑了,那是欣喜的笑容,“大概吧,我其实也不知道诶。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穿衣服啦?”
“不用了谢谢。”那人迅速礼貌谢绝了,“麻烦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吧,我很快出去。”
于是利奥拉带上了门,转过头,看见有乐千实还在看着已经关上的门。
“你想和她说话吗?”利奥拉问道,“一会再说吧,她还挺在乎外表这一套的。”
“…这倒不是问题。”有乐千实沉默了一会,“她,因为这场手术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是的,非——常不可思议的力量哦。”利奥拉拉长了声线,“而且这次的手术这么顺利,她未来的成长一定会超乎我的预料吧。”
有乐千实方才只是仓促地看了一眼那人的身影,那是一个成年女性,就这几句话的交谈而言,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去在手术时的那一幕之外,有乐千实也没有觉得自己与那人有什么好谈的。
“她之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有乐千实问道。
“能干的年轻人,但运气不怎么好的样子,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状态很糟糕。”利奥拉说,“千实,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许多事情我可没办法和你说,之后你们会有时间互相了解的。”
看着利奥拉欣喜的笑容,有乐千实稍微放下了心。
二人回到休息区,手术室内的灯还亮着,玻璃渐渐雾化,最后与墙壁融为一体。没过多久,身着与有乐千实身上相同的服装的人走了出来,一边小心地整理着头发一边往休息区走去,她的黑色长发发尾隐隐有些蓝色。
“感受如何?”利奥拉问道。
“很好。”那人回答道,有些不习惯般地揉着左眼眼袋,身姿优雅挺拔,但在有乐千实看来还是有着会被训斥的地方。
她也注意到了有乐千实,似乎是有些意外地顿了顿,但表情没有变动。
“您好,我的名字是有乐千实。”有乐千实主动站起身来自我介绍,并伸出手来准备与对方握手。
“您好,我的名字是湛。”湛也伸出了手与有乐千实相握,她的微笑是无可置疑的亲切友好,但有乐千实能看出来那并非是发自真心的。湛的手心是热的,比正常人该有的温度更高一些,近乎是发烧时的热度。
简单的握手之后,湛有些欲言又止。利奥拉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握手并自我介绍。
“您有什么想问的吗?”有乐千实问道,她确实是有许多问题。
“是的,有乐,小姐。”湛似乎很不适应这个称呼,“请问您今年多大了呢?”
“哈哈哈——”忽然爆发出笑声的人是利奥拉,除了她还能是谁?
“我一直想看的就是这个啊!”利奥拉发自真心地说道,她笑到近乎倒在了沙发上,“一想到以后还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看,我就发自真心地感到高兴啊!”
高兴什么呢?谁都不会真的理解的吧。
“…我现在15岁,您呢?”有乐千实无师自通学会了无视利奥拉有时莫名其妙的反应。
“我的年龄是23岁。”湛回应着,但她的表情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有乐千实发现湛的用词偶尔有些过于正式化了,配合名字,她迅速意识到了对方大概率并非是本国人。
难道是来自什么对未成年人看管十分严厉的国家吗?有乐千实猜测着。但比起这些,她更大的疑惑在于,她们真的有可能像是利奥拉说的那样,成为朋友吗?
这个疑问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如说过于长了,直到现在,有乐千实依旧偶尔会发出一种质疑:友谊是这样的一种关系吗?无论何时都不会有人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湛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利奥拉总是在莫名其妙地笑。
但比起友谊,有乐千实也有其它的关系需要研究。例如同事,例如师生。
博蒙确实如利奥拉所说的那样没有再次出现在有乐千实的眼前,可她的女儿,代号叫格雷伊的那个孩子却是一直留在了这里。
“除了这里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湛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她一贯的欲言又止,有乐千实偶尔对此感到烦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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