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枝已有多日未见到姜斐囡。
僻静绣楼终日紧锁,屡次拜访鸢飞都是垮着张脸欲言又止,却只是一味传声复读着:
“我家小姐受了风寒,今日也不宜会客。”
叶国枝思量片刻,扭头便去了王珂的县衙。
“大、大、大——大人!大事不妙!”
师爷冯唐踉踉跄跄爬进衙门口:“审计监上门找咱算账来了!”
“算什么算?账什么账?”王珂气的吹胡子瞪眼:“我都没去找那厮算账!”
富土是个小地方,惯于吃拿卡要欺行霸市的王知县竟也有被人鸠占鹊巢的时候,此番笑话已然随着商人们游走的脚步在周遭临县传开了去。
“不是那个算账。”冯唐喘着粗气比了个翻书姿势:“是这个算账。”
“今晨我出门,审计监沿着商铺挨家挨户收了十年期的账本。最后怕不是要查到咱们这来。”
王珂这才听明白,叶国枝此番是追县衙的旧账来的。
明面上审计监已经许久未有动作,王珂甚至一度侥幸自己过了关,沉浮宦海多年的嗅觉却在反常中闻到些许蹊跷的味道。
他是天端四十二年的进士,上任富土将巧八年有余。当下倒查十年的账,很难不去猜想这铡刀是否专程为他而来。
“大人,我怕.....”师爷含混不清的指代,手正瑟缩发抖。叶国枝凶名在外,号称天下没有查不穿的账。
“怕什么!”王珂眯起眼强作镇定,声色俱厉的模样倒像在给自己壮胆:“我们行正端直,难道还怕他查出什么?”
话将落,门外马车歇了蹄。审计监浩浩荡荡收了近三车的陈账,押解护卫披鳞带甲将衙门口堵了个结实。叶国枝立于车头睥睨,蟒袍玉带金丝冠声势熏灼,生生摆出副抄家阵势。
王珂心头慌得一跳,咬紧牙关迎出:“许久不见叶大人,什么风可把您给吹了来。”
叶国枝也不客套,单刀直入道:“王大人可听闻近期姜氏布坊走水的案子?”
这案子是他亲手判的,王珂如今却是在装傻:“是下官辖内的案子,倒还记得些。”
姜氏布坊大火损伤惨重,案子落到王珂手里他怎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福嫂那笔巨额丧葬里多少带了些个人恩怨。
王珂暗爽着假意询问:“叶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无他。”叶国枝掩唇轻笑:“咱家寄人檐下多受照拂,姜掌柜近日为这事思虑成疾,咱也不免多关心些。”
他那是关心?关心到人家黄花闺女房里去。王珂记恨着叶国枝横刀夺爱,不免暗自唾弃:
呸!无耻!
“姜掌柜若能知晓叶大人心意,怕是要受宠若惊。”王珂假笑着奉承:“奈何下官判案也只能照常理,还望大人多担待。”
“理解理解。”叶国枝笑眯眯拍了拍身后车厢:“可巧了不是,咱也是奉旨查账去交个差,大家都互相理解。”
王珂本该是生气的。
冯唐还以为是什么天塌的大事。审计监声势浩大倾巢而动,竟是为个女人出头。
两番心境相互比较,他也就不气了。
听闻姜掌柜亲自跑到乡下扯了许久的皮,可谓是伤筋动骨。叶国枝如此竭心尽力,满心满眼扑在姜斐囡身上倒也是桩好事。
王珂暗地里松了口气,朝冯唐递了个眼色:
“愣着做甚!叶大人贵人多忙,哪容得你墨迹?”
没有想像中剑拔弩张,王珂目送车队浩浩荡荡离去。旁边冯唐经不住发问:
“大人真信他们就交个差?”
叶国枝这厮若单挑几本账册来讹人,王珂还能高看他几眼。如今他大张旗鼓反倒露怯,坐实了王珂对他故作高深虚张声势的猜想。
冷静下来细想,富土本就是苏州府水运中枢,往来商户业务繁杂盘根错节。整个富土商户十年的流水往来,用脚趾想都是肉体凡胎看不完的天量。
叶国枝铁了心要尝尝苦头,就随他吃去。王珂一声蔑笑——可看不死他!
所谓内廷第十三监,水平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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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叶国枝,王珂去赴了孙房山的约。
老远便瞧见一尊石像杵在祠堂,往近些走才能看出个人形。
“孙老爷这是何意?”
他本就一览无余,偏偏要拿腔拿调叫孙房山亲口道出原委。
孙房山弯下腰拱手作揖:
“小女少不更事,误了王大人一片真心。小弟已经教训过,拿了人过来但凭大人发落。”
姜斐囡跪在门外,抿住渗血的嘴唇,铁锈腥味在口腔中迸发。
无疑孙房山此时需要她,需要她在王珂面前顶下一切罪状。
王珂回望门口跪着的女子,那是叶国枝的女人。
他冲她招了招手道:
“过来。”
姜斐囡应声猫腰而入。低眉垂首的模样煞是乖顺,仿佛王珂初见时那般,像个贤妻良母的好苗子。
“抬起头来,我要听你说。”
“大人。”姜斐囡一双水眸含情:“小女听闻大人被审计监恼得茶饭不思,便存了尽份力气的心思。哪成想阴差阳错竟与叶大人有了露水情.......”
“小女辱灭门风自觉羞愧,辜负大人真心唯有长跪以求谢罪。”
这些唱白是孙房山敲定的口供。孙房山听着都快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落泪,姜斐囡离得近,只瞧见王珂阴阴挂下的脸。
姜斐囡是个有天赋的。王珂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这才堪堪认清她的真容:如花美人掩面自泣,好不可怜。一点朱唇沾了血,更显潋滟。
她不光生了张好脸,更加懂得利用优势以情媚人。配叶国枝纯属暴殄天物。
王珂不由畅想,若是真与她成了好事,如此绝色佳人献给上峰不知能帮他这官阶抬上几级?怕不是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可惜了。他们文人雅士要脸,伺候过阉狗的女人卖不上价去。
王珂嗤笑。事到如今珍珠变作了鱼眼,孙房山还在试图蒙混过关,可别真把他当了傻子!
王珂的脸阴到能滴出水来,姜斐囡自顾垂头伏低做小。此番都是孙房山的主意,她难得老老实实半字手脚未做。
可惜孙房山的猪脑尽整这无用功。
孙房山对自己尚无自知之明,那王珂与他一丘之貉,甚至更为激进——他们都将女人视为礼品附庸。
当视野由权威和偏见构筑起,坐井之蛙宁愿一叶障目自相残杀,也不愿意相信一介女流可以拥有自由意志去筹谋报复,轻而易举将他们挑拨了去。
破镜尚难重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生根发芽无限壮大。更何况是两个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之徒?
王珂自是不会信姜斐囡嘴里蹦的一个字。他甚至有些许好奇。孙房山既然成功搭上叶国枝,又何必调转头来摇尾乞怜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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