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所乘的皆是西域引进的突厥马,膘肥体壮,追风逐电,在五十丈宽的大道上扬起一阵尘土,正午的日光一照,那灰黄的尘土化作几近透明的星点,缭缭绕绕地缠上枝头的杏花。
姜聆月立在原地,骏马惊起的阵风迎面而来,使她臂间的披帛向后掠去,如同一片孔雀色的清淡云雾,越过乱尘花影,她与马背上的少年对望——因祖上有鲜卑的血统,少年天然生就一张窄面,纤细的眉,乌琉璃般的眼,眉骨高挺,眼尾弯而上挑显得过于锐利,配上牙白肤色,气质孤高到了极点。
若说谢寰是高悬而照的明月,清明和润,孟寒宵给人的观感就是横斜于崖的梅枝,凌霜傲雪。
他也确实不是好相与的性子,至少姜聆月同他是完全合不来的,否则何至于二人成婚三年就要分府而居。
要依姜聆月平日的性子,即便亲见到上一世颇有渊源的故人,她至多就是下意识的讶异一下。
只是孟寒宵今日竟然穿了身朱红的洒金圆领袍,还是常服样式,这未免反常过了头。
她记得他平生两次着红袍,一是大婚之时,二是她去世前,他被擢升为权柄在握的左仆射,加官晋爵,满身朱紫。
姜聆月愣了愣神,思绪不由得被这一身红衣拉回了前世。
她会择孟寒宵为夫婿,其实是一件卜数只偶的事。
那一年姜聆月将满十八,国子监的课业已结,谢寰与姜含珮成婚已有一年余。
她往日的同窗陆陆续续各奔前程,有的依着父母安排早早成家,有的戴上芙蓉冠、持着象牙笏入了官场。
本朝经由前朝开化的风气影响,又因开朝高祖的发妻楼皇后、当今圣人的元皇后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在政事上展现出不俗的才华,提拔任用了多名女官,是以本朝男女皆可参政,女子中尤其以世家女入仕者居多,当中细分起来,无非是科举与保举两条入仕途径,依着姜聆月在国子监的表现,按例她本该保举去中央的三省六部历事。
偏偏她身子实在不济,初入国子监时,她也随大流练过一次武课,硬撑了半个时辰,换来的是昏天黑地、长达一日的昏厥,从此以后武夫子再不让她去进课,平常的课业尚且艰难,更不必说入仕前相对严苛的体力考绩。
毕竟为官做宰这一路上,哪怕是文质彬彬的文官,都免不得要受外放奔波、案牍劳形之苦,若连半石弓都抬不动,如何斗得过穷凶极恶的歹人,如何对得起大梁在马背上打下的山河。
况且她才为着谢寰的事伤感一场,听了亲长的劝告好容易看开了些,又赶上汴京城里疫病四起,她也不幸罹患了,父兄们求医问药,拜神拜佛,总算从鬼门关里抢回她一条命,她的身子却是一落千丈了,彻底与仕途无望了。
她不过是个不及二九年华的女郎,几方事态交杂起来,教她安能不悲?安能不怒?
悲愤交加之下,她觉着自己这一生再无指望,决意绞了头发,入道冠做姑子去,从此青灯古佛相伴,清清静静了此余生。
可她父兄等人岂会同意,自是乌泱泱闹作一团,无论使出什么办法,必要绝了她这念头,送了奇巧宝物万千,自不必细说,平日从不许去的游园庙会都让她一一去了,她还是不甚了了的态度。
这些出主意的人里头就属应如许一根筋,为了讨她欢心,费劲千辛万苦,从远在漠北的友人手中要来一份时文。
时文里头记载了谢寰就藩北地后的种种事迹。
想来做文章的人颇用了些心思,用词凝练,意趣翩翩,甚还弄来了几幅画作配,立时间,北地的风光和谢寰近来的情形就跃然纸上了。
她看了良久,指尖抚过这些绘满丹青的书页,从谢寰披甲执锐前往校场整军的画面,一直翻到他为勉励耕织躬桑的画面,最后一页,是他轻装策马,在黄沙万里的大漠上遥望日落。
这些画作里,姜含珮的身影举目可见,她以合乎礼法的妻子身份,理所当然地、从容不迫地立在谢寰身旁,那么平和那么静好。
她只是隔着书页静静地望着,都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红线将二人缠绕在一起。
姜聆月看罢,抬头看向敞开的支摘窗,忽然发现这里的红日也已经西斜下去,那一刻她心情出奇的好,夜里吃了最爱的桃花鳜鱼,再不闹着去做姑子了。
家中人喜不自胜,应如许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肠子,一心认为是自己的计策起了奇效,嘴角压都压不住,很快被姜燃玉觉出端倪,他是何等精干的性子,三下五除二就将事情原委打探明白了,气得他七窍生烟,抓了应如许就要向她赔罪。
她不明就里,厘清以后只说无事。
然而姜燃玉最是个护妹心切的性子,认定她是被那本时文气狠了,总疑心她日后要憋个大的,当下拍拍胸脯,向她立誓——必给她找一个媲美谢允容的儿郎。
姜聆月为了安抚兄长,含糊其辞的应了下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想过了几日,姜燃玉当真给她带回来一垒小山高的才俊画像,任她挑选。
姜聆月早就忘却这件事,况她从没有过成婚的心思,哪里肯选,姜燃玉说什么都要她挑一个,还拿出姜郢来压她。一时说阿耶去道观给阿娘供奉长明灯,总要阿娘保佑女儿得一个好夫郎;一时说阿耶见了同辈人的孙儿都走不动道,着实是羡煞了他。
这些事姜聆月自然知道,她听完要笑不笑地望着他:“阿耶也向阿娘求了你的姻缘,阿兄你比我还要年长,为何不做表率?”
姜燃玉这个做兄长的管得了内政、治得了官场,唯独拿自家阿妹没法子,这番被堵了嘴,黯黯然就要离场。
姜聆月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抬头看到姜燃玉悒悒不乐、亦步亦趋的背影,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头了,左右同窗入不了官场的都成了婚,想来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清了清嗓子,磨磨蹭蹭地挨到他身边,囫囵吞枣地扫了一通,顺手指了张画卷。
“就他罢。”
“他?”姜燃玉睁大了眼睛,她清晰见到他的瞳仁在微微震颤,像香丸里那粒用来平衡的水银,几乎让她幻听到嗡鸣的声音,骇然和不舍多种情绪交错在一起,把他俊秀的脸斑驳成一笔模糊的墨痕。
她原以为阿兄是在惊讶她选了一个资质庸碌之人,却听他解释道:“此人姓孟,名寒宵,字屏雪。新科探花郎,现任刑部主事,如今拜在崔大相公门下,才占八斗,前路无量。”
崔大相公与太师府交好,听上去不失为良配。
“云雾为屏雪作宫。小鼋慧眼识珠。”他笑着说,眼中的暗流翻涌,又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明白原因。
待到婚仪那日,她亲见到团扇之下,红绡绿绮,烛光影绰,新郎身着绛红公服跪倒在她身前,眉如银钩眼如月,恰似当年故人。她不受控的心头酸胀,仿佛被蜂针蛰了一下,仓皇低了低头,泛红的眼眶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就恢复了原样。
她觉得自己明白了阿兄那个眼神的含义。
可是现在,她半眯起眼,注视着这个红衣烈马向她奔来的少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孟寒宵上一世尖刻寡言,极难应付,和他朝夕共处,除了几句惯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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