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长坐在书案后,手上捧着茶,垂着眼帘不知沉思着什么。
齐翁双手叉腰,黑着脸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时瞪一眼面前站着的易青与萧山。
两人胆大包天,一唱一和。尤其是易青,一翻慷慨激昂的话,引得其他学生们热血沸腾。没脑子的,当场吵着要为陈氏做主,上书朝廷修改律法。
林山长也气得不轻,却沉默着没有说话。齐翁脾气暴躁,当即将所有人痛骂一顿,骂得他们蔫了,才将两个始作俑者带来单独训话。
“你们两个!唉!两个兔崽子!”齐翁瞪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抬手指点着他们两人的鼻子,怒道:“这些话也是你们能说的,国之律法,乃是一国的根基,岂能被你们两个黄口小儿质疑!”
萧山气鼓鼓不服气,抬头要辩驳,齐翁扬起手,作势要揍他:“你敢还嘴试试!”
易青轻轻拉了拉萧山,示意他别说话,她看着齐翁,真诚地道:“齐翁,道理不辩不明。前朝是大陈,改朝换代成大周已经一百多年,还用着前朝的律法,是不是也得顺应朝代的更迭,有所改变?”
齐翁差点儿没跳脚,手指快戳到易青的鼻子,让她不住往后躲。
他口水喷了易青一脸,跟炮仗般地连声怒吼:“你说得倒轻巧,上下嘴皮子一翻,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嗬,好大的口气,改律法,谁愿意搭理你,从上到下,朝堂都是男人,男人!皇上也是男人,太子王爷们也是男人!你让男人自己给自己挖坑,你当所有人都如你一样,吃太饱被撑着了!
好,退一万步说,能让女人出去做事,与男人齐肩。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与男人一样下田种地吗,若地里都是女人耕种,大家都得饿死!
蠢,天真不知所谓!你可知道有书院多少学生家里有典来的小妾,多少人家里又纳了好几房姬妾。你让他们闹开了,闹回了家里,儿子反了老子,首先倒霉的就是你们。
不要觉着自己厉害,你能对付一个两个,能对付十个八个,能对付全大周成千上百万的男人?他们还不得生生吃了你,将你撕得粉身碎骨!”
易青知道齐翁都是担心她,老老实实站着挨骂。他说得都没错,若是学生闹回去,被家长得知,自己家的孩子肯定舍不得责怪。她这个出头的,得第一个被他们怪罪上,连着齐翁林山长也会被牵连。
林山长没有理会齐翁的愤怒,这时放下茶杯,看着易青问道:“你说改,又该当何改?”
易青明白林山长话里的意思。喊口号谁都会,不落到实处,有切实可行的措施,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她也不是喜欢空口白牙之人,说这些煽动性的话,她也有自己的小算计。好比是在人心里埋下一点小小的火种,尤其是她的这些同窗们,他们以后才是掌控大周话语权之人。
“山长,请恕学生妄言,学生现在人言轻微,断不敢说能改变国之律法。只人之所以读书,是为了升官发财,也是为了明事理。学生觉着,世上只有男人与女人,男人断不能没有女人,而独活于世的道理。
就好比下九流中的三姑六婆,她们是女人,谁家结亲嫁娶,接生送生,都离不得她们。还有哪家夫人头疼发热,望闻问切,郎中多有不变,也须得女医。只限于学识,这些人良莠不齐,不知误了多少事。
明州有朝堂开设的济慈堂,里面无家可归的孩童无数,尤其是女童最多。若是能教授她们些本领,她们学到门手艺,能有口饭吃,长大后能回报大周,也算是功德无量。”
齐翁直直盯着易青,眼神闪了闪,却忍住没有作声。林山长严肃的脸难得温和许多,说道:“你这些说得倒容易,只是谁来出这个头,做得好做不好,都会被有心人指责是别有异心。”
易青微微一笑,说道:“静慈师太啊。”
她早就深思过,这件事,官府绝对不会,也不能让他们出头。城里的贵夫人们,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涉及到党派,此时事她们只能参与,也不能出来做主事人。
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无关的第三方出面,出家人就最为合适不过。世人多信佛,她们有着天然的号召力,本身就以慈悲救世为怀,由她们做这事,无人会反对怀疑。
明州府有名的尼姑庵慈云堂,沈三娘不信佛,易青在家里都听她提过好几次。
说是慈云堂是大周有名的庵堂,香火鼎盛,住持静慈师太,德高望重,佛法高深,是远近闻名的世外高人。就是她不经常露面,只潜心向佛,就算有钱权贵人家,出再多的银子也请不到她。
易青觉着静慈师太简直是天选之人,她真正心无杂念向佛,只要潜心向佛,至少心静心慈就占了一半。
若是她经常出入权贵之家,半只脚在佛门,半只脚在俗世,易青也不会选她。
城里的贵夫人娘子们,经常去慈云堂上香进贡做善事。与其把香火钱花在香烛上,不如让她们分一些爱心出来,给到那些孤儿们。夫人娘子们大多都能读书习字,先教她们从识字做起,再从生死入手,打入权贵后宅。
她不信,当人在外面做惯了事,自己有了本事,还会甘愿困囿与后宅那方寸之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后世著名的伟人已经说得很清楚。易青不会急于求成,将步子拉得太大,扯着了她没有的蛋。
她现在若说不出什么好方法来,齐翁与林山长就能灭了她,只当她是空有抱负,却没真本事的绣花枕头。
萧山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道:“外祖父,先生,阿青说得对。祖母外祖母她们,都能识文断字,教人认字已足够。她们成天不是在家里小佛堂念佛,就是去这个庙,那个庵上香,一年捐的香火银子,我看到都眼馋。
反正她们对菩萨大方得很,只要菩萨一号召,肯定能收到许多的银子。有了银子,还怕做不成事?”
林山长难得白了萧山一眼,沉吟之后说道:“不能只管女童,男童也得一起。”
易青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稚童无辜。只是绝不能混在一起,不然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借口男女有别,女人学本事的机会又会被剥夺掉。
她笑眯眯地道:“当然,男童有宝塔寺啊。”
林山长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真是狡猾。不过佛门要收取银子,比官府收赋税轻松多了,以后倒不担心会没钱养他们。”
易青小脸又严肃起来,钱是万恶之源,只要钱一多,人佛就难再分辨清楚。
而且她是为了培养有见识眼光的独立女性,让她们做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先锋,不是要养出个富家小娘子。
“山长,银子只需够基本嚼用就好。而且需要人监督,不定期查账,对所有人公开。这本帐不能与庙宇混在一起,最后糊里糊涂谁也说不清楚。”
林山长又愣住,眼含赞许,难得出言夸赞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居然想得如此周全。只是这人可不好请,宝塔寺的空行大师,慈云堂的静慈师太,两人都是世外高人,谁愿意出来担这个担子,平白无故给自己找一身麻烦事?”
易青又不傻,她开始提出这两人之时,林山长与齐翁都没有反对,他们肯定相熟,心中早就有底。
她也很光棍,干脆利索抱拳长揖道:“学生惭愧,此事还得有劳两位先生出面。”
林山长无语别开了眼,齐翁则瞪着易青,笑骂道:“小兔崽子,原来说半天,合着早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呢,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易青忙施礼称不敢,半真半假道:“学生也有自己的私心,阿爹去得早,是阿娘独自把我拉扯大。今日见着如此惨状,感念自身,更觉着女人不易。孝顺论心也论迹,阿娘听到那些不幸的女童能得到救助,比学生高中状元,还更能让她高兴。”
齐翁笑了起来,斜睨着她撇了撇嘴道:“真是大言不惭,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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