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废物!”
董卓啪地将文书拍在案上,破口大骂,“谢晏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并州的胡人都要反了天了,他军队里的刀磨不完了是吧?磨不完我替他磨,让我看看到底是刀钝,还是他的脖子硬!”
并州的南匈奴各部、羌族与乌桓三族齐反,联合攻太原、上党,并号十万大军。
半月之间连下数城,位于前线的兹氏、坞县等地先后沦落。如今并州守军固守祁县,和叛军进入相持阶段。
在董卓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失败。
废物!
要是按照以前,董卓绝对砍下这家伙的脑袋祭军旗。
李儒捡起地上被扫落的文书,放回案上,规整地摞好。
“胡人起兵号十万,而并州守军不过三万之数,以少敌多,总要吃些教训。相国何必动怒。”
三万是名义上的守军数量,其中有没有空饷,有多少空饷,恐怕只有谢晏自己心里清楚。敌众我寡,那且战且退,伺机反攻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中年文士的脸色略显苍白,声线也有些虚弱,态度依旧沉稳,但董卓半点没听进去。
“呸!胡人说十万大军就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他们的那点家底掏空了也不够养这么多兵,他们有没有钱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就是从凉州发迹,一路打过羌人、鲜卑起家的。凉州那地方穷的厉害,并州也不遑多让。前些年朝廷在南匈奴中征兵,硬是把南匈奴征得给反了,内部动乱死了一个羌渠单于,然后才把征兵引起的矛盾压下去。
后来丁原又在并州划拉一通,拉走几万人,算是彻底把并州掏干了。现在这些兵都在他麾下。
即便如此,他手下各部的人加起来也不到十万好吧!
这名头肯定有水分!
水归水,十万大军的口号喊得响亮,听起来的确让人心肝一颤。
董卓怒火渐退,开始真心实意地琢磨起怎么解决问题。
胡人的大军搁在北面,虽然人数比东边讨董联盟号称的二十万大军少一些,但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胡人更不可控、更不安稳。
董卓掂了掂自己圆润的肚子,敢问像是有一柄利剑悬在他的心口,压的他喘不过气。
这帮人就不能让他睡个好觉吗?
都是一群混蛋!
董卓喘着粗气,忽地拉住李儒的手,恳切道:“文优,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你实话和我说,你觉得谢氏的这番失利,到底有没有谋利逼上的意思?”
失利不可怕,战场本来就有输有赢,偶尔一次小失败不算什么。
但董卓怀疑谢氏的失利不是意外。
毕竟夸大一点无伤大局的损失,才好凸显情势危急,换得更多的支持和更大的战功。靠这种方法谋利几乎是边关守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除了少数正得发邪的将领外,或多或少都沾过一点。
同为边关将领,董卓之前听过谢晏的名字。对方戍守并州已久,更何况前车之鉴的雁门近在眼前,早该有所警惕,实在不像是会大意丢城的人。
再有,对方能暗中联络想要入他麾下,也不像是个死板而不知变通的人。
两者考虑,董卓心中的怀疑油然而生。
李儒被拉着手,脑中闪过刚才捡起文书时看到的内容,“兹氏、坞县的百姓由守军护送提前撤离,虽然丢了城,但人员损失并不大。依属下之见,应该是谢晏为防战事早做准备,只是没想到敌人达十万之数,故而不得已撤离罢了。”
不排除谢氏想要惑上谋利的可能性,但李儒清楚,相国之所以怀疑谢氏想要坐地起价,主要还是因为相国更看重城池的归属,而非城中百姓。
李儒觉得谢晏的决策情有可原,出于内心,说了两句听起来不偏不倚,但暗含偏向的话。
听到李儒的话,董卓的脸色好了几分。
“你说的也有道理。”
要是真的想要兵要粮要钱,就该在上书的一起时候哭穷。而谢晏只说要厉兵秣马,重整旗鼓,定然为相国、为陛下击败胡人,其余什么都没开口要。
还算懂事了。
谢晏没开口要,但是被李儒那么一提醒,董卓心念一动,觉得自己对谢氏的好像是有点抠门了。
打南匈奴那小猫三两只和打十万大军可不是一回事,谢晏能不能行,董卓心里也发怵。
觉得饼画的还不够大,董卓沉思后对李儒道:“传信谢晏,此战若胜,该是他的,本相国一个子也不会少。除此之外,他的位置也该再动一动了。”
打了胜仗,升官发财是必须项。董卓额外提起这件事,显然就是另有安排,有要把谢晏提为心腹的意思。
李儒心领神会,点头应是。
说完谢晏,董卓眼珠一转,又道:“我记得谢晏有个儿子是吧?”
李儒神情一怔,“是,相国好记性。”
“想个由头,把谢晏的儿子调来长安。”董卓沉声道,“这件事情不急,等战事尘埃落定,你再去做。”
谢晏是赢是输,直接决定谢然的事怎么办,所以不急。
“是。”李儒点点头。
谈完并州的事,自觉心有郁气需要放松的董卓召来舞姬乐师,准备好好消遣一下,找点乐子。李儒见状,主动告退。
他不喜宴会上的靡靡乐声,哪怕是相国邀请也很少久留。
董卓熟知李儒的性子,大手一挥,随李儒去了。
董卓搂着美人,摸着美人的芊芊嫩手,心中感叹。
唉,相国挺好,但当久了也是无聊。一天天的还有那么多上蹿下跳的小人给他添堵,惹得他心里不痛快。
他都是相国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服他?看不到他每天上朝坐得比所有人都高吗?
还是朝中有些人太没有眼力见,连局势都看不清。
既然相国管不住这帮人,看来他得好好琢磨,怎么才能给自己的位置再往上升一升了。
李儒在出相国府的路上遇到来找董卓的吕布。
董卓十分在意人身安全,经常是吕布不离身。李儒也总在董卓身边,所以和吕布还算相熟,不过两人对话从来都很简单。
两人身后,一个是凉州派,一是并州派,两派虽然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属实算不上融洽。受立场影响,李儒和吕布对彼此的态度也淡淡的,纯同事关系。
两人照旧点点头,问了个好,然后就错身走开了。
李儒一切如常,倒是吕布看着李儒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
太原,晋阳县。
随着胡人联军占据中都县,并州守军退至祁县,祁县沦为战场,城里稍微有点本事的要么举家跑路,能跑多远跑多远,实在跑不远的,也都往晋阳等更安全的地方转移。
祁县王氏也是如此。
他们属于有点小钱,但跑不远的那种。
祖上的根系就在并州,要是搬迁到其他地方,好不容易攒下的底蕴一下子就空了。
除非往长安投奔这一代里最出头、现任三公之一的司徒王允,但董卓杀袁隗、屠袁府的事给天下世家都提了个醒,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哪天全碎了怎么办。
祁县王氏最终决定投奔晋阳县的王氏。
往大了说,两家都和琅琊王氏沾亲带故。往小了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王,你王我王大家都王,现在亲戚遇难,帮把手照顾两天总不过分吧。
时人重视亲族,亲族之间互帮互助是常见,甚至必要的。
“侄儿王凌见过世叔。此番家中遭难,多谢世叔出手相助,保全侄儿及亲眷性命,如此大恩,万不能忘!”
王凌姿态诚恳地给王柔行了大礼。
虽然心里对王允那老匹夫颇有怨气,但大人的事不关孩子,对于王家小辈,王柔心里没什么意见。
“彦云快起。”王柔拉起王凌,面露怜惜地拍了拍王凌的肩膀,“这些天在世叔这里安心住下,千万不要见外。”
王凌的爹和哥哥都随王允在长安,祁县就留了个王凌操持家族。
“我家里有两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子,你们同龄人,多多相处……”王柔说着要给王凌介绍,却注意刚才还在手边坐着的两人不知何时少了一个。
王柔登时瞪眼,“产平呢?”
王昶涨红了脸,分外狼狈地回道:“大兄、大兄说他要更衣……”
难道直说大兄离席失去喝花酒找姑娘吗?这话他怎么对着长辈说,他说不出口啊!
“半个时辰六次更衣他想干嘛?”一听就是借口,王柔胡子都气翘了,“来人,去找!掉茅坑里也把人给我捞出来!”
既然是借口,那八成都是谎言。既然是谎言,那茅坑里肯定找不到人。
王柔逼问王昶,脸皮薄得可以透光的王昶吭哧瘪肚半天,硬是没把话说明白,憋的脸都红了,再问就要晕了。
他这番姿态落在王柔眼中,王柔只当他是在维护王机,当下又是一阵狂怒。
“臭小子!等他回来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
有家糕点铺。
有一身材高大的女子,女子头戴幕离,看不清样貌。若在门口一顿,管事见到,连忙迎上。
“女公子,您要的栗粉蒸糕已经包好了,您这就来取?”
幕离上下动了动,“嗯。”
“好好,女公子跟我来。”管事连连躬身,嘴上说着取糕点,实际一路把人引到后院,悄声道:“就在第一间,公子已经久候多时。”
“好。”
刚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药味,“女公子”摘下幕离,露出的样貌赫然就是王机。
王机第一眼就看到榻边的谢然和对方绑着纱布的小臂。
他连忙上前,皱眉道:“你受伤了?”
他匆忙就要上手,谢然躲了一下,似乎是勾动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你可轻点吧冤家,我以后还要弹琴写字呢。”
王机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别动。”
他动作轻柔地检查了一下,擦伤的面积很大,连续的纱布一直到隐没在挽起的袖口。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爹和胡人的密谋吗?”王机的脸色黑了几度,语气隐有责问,“还是说祁县的情况糜烂至此,竟然连你的安危都不能保全?”
在王机的视角中,“谢然”一直都在晋阳县,从未离开太原。只在最近去了祁县,还是和谢将军一起,为迎战胡人做准备。
才出门几天就落了一身的伤,谢然身边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王机脸色黑沉,谢然还有心情和他说笑,“我刚回晋阳,连家门都没进就来见你。你可是第一个知道我受伤的人,就不能多关心关心我?”
这伤当然不是在祁县弄的,而是他们从兹氏县撤离的时候受的伤。
三族联盟在前线高歌猛进,实则内部是一盘散沙。
在联盟初步取得成果的时候,蒙氏部落就蠢蠢欲动坐不住了。而对呼延翼来说,联盟既成,留着“于夫罗”也没用了。
蒙氏部落妄图在军队中引发骚乱,被早有预料的呼延翼釜底抽薪,两方撕破脸皮,谢然和赵云刚好趁机离开。
只是呼延翼一路围追堵截,他们逃走时难免受点小伤。
谢然试着抬了抬手,又被王机按下。
“别动。”
“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皮外伤,不用这么小心。”谢然拂开王机的手,将卷起的袖子落下,盖住小臂的纱布。
“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找你。”谢然注视着王机,漆黑的眸子能够看透人心,“我问你,你想要战功吗?”
战功等于军职。
王家一直属意让作为长子的王机入仕途,以王家的能力,帮王机举孝廉并不困难。这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成,主要是受谢、王两家争斗的影响。
除王机外,只有谢然知道,无论有没有两家的争斗,王机都不想入仕。谢、王两家的争斗反而是给王机提供了绝佳的借口,所有人都不会怀疑王机的真正心意。
但如果王机想反悔,又想入仕了,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并州战事再起,能在这个时刻参军谋个职位,等仗打赢了,就是十足十的富贵。
哪怕王氏素来都以清贵为荣,考虑到现实,也不会对王机的举动大加反对。
王机神色平静,“不需要。我什么都不想要。”无论文武,他就是什么都不想要。
谢然叹息出声,“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犟。”
当年也是,和他合作,他要谢氏的步步向上,而王机什么都不要。
王机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手边的幕离,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透出几分失神。
“什么官啊职啊,我都不感兴趣,我就希望我爹能消停一点。他被相术骗了这么多年,哪怕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忍,也忍不住揭开这层假面,戳破他的幻想的冲动。”
“哪怕能让他清醒一小会儿,也是好的。至于他会怨我,那就怨吧,这点怨恨我背得起,也不在乎。”
王机极度厌恶相术,连带着厌恶谶纬、占星、卜命。只要涉及到的类似这种,他都讨厌的恨不得当场掀了摊子,再甩相师两巴掌,让人滚远点。
他爹王柔年轻时,被一相者言命中有官,且可官至两千石。
王柔起初半信不信,可后来机缘巧合当上护匈奴中郎将,果然是官至两千石,与相师所言分毫不差。王柔当即拜服,往后对相术深信不疑。
王机起初觉得没什么,子不言父,他只当品相术是父亲的小爱好,并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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