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城的秋天依旧很热,蝉没完没了地叫。
飞灵最近效益不好,会议室连空调都舍不得多开。魏闻声穿着西装在27度的室内坐了一个钟头,背后全让汗水湿透了。
他身上热,心里也开始烦躁。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飞灵谈收购项目的事情,但上一次是在酒桌上,觥筹交错,气氛比这好得多。
这次不仅热,还赶上换季,流感闹得很厉害,屋里老有人咳嗽,隔三差五响起一声,把思绪全部搅乱。
对面经理姓张,叫张东流。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发际线的M字快秃到后脑勺,但和他讲话很客气,一口一个魏总。
魏闻声天生一张冷脸,深眼窝高眉骨,生着在亚洲人当中过分优秀的鼻梁和一双锋利的眉眼,不笑的时候自带三分杀伐之气。儿时有人给他相面,说这孩子眉宇带戾,命里孤煞。他没当回事,只知道自己不笑的时候,说什么话都自动有人会听,好用得很。
活了三十二年,这张脸摆到谈判桌上所向披靡,越发得心应手,基本上没有输给过谁。
秃顶的张经理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已经满头大汗。
这个项目能不能卖得出去飞灵来说过于重要,这两年他们节节走下坡路,攥着手里的一项核心技术当成救命稻草。张东流压力山大,只怕一个不对,半生努力真要付诸东流。
他人是老油子了,然而不懂技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讲了半天全无重点。魏闻声眼角瞥一眼腕表,推推眼镜轻咳一声:“张总要不请个技术部门的主管来聊聊?”
张东流才作恍然大悟状,从兜里掏出手绢抹了把汗:“啊对,对,快去把小白叫过来。”
魏闻声听到这个姓,心里没来由感到点别扭。他把这一切归结为天气太热,抱臂静等着技术主管上门。
门过了五分钟才开,来人脚步很轻,在外温三十多度的天气里穿着长袖磨毛格子衫,十足技术宅打扮。
对方低头进来戴着口罩,魏闻声隐约只觉得眼熟。直到那人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把口罩摘掉,抬起头来,他出汗的后背瞬间就凉了。
白许言。
这么多年,他的脸少有不好用的时候,但也有人例外——比如白许言。
魏闻声曾经和他比跟任何人都亲密,曾经。
后来他早就做好了跟白许言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他们俩分手已经五年了。
而且这人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张东流站起来,拉着白许言的胳膊把他往魏闻声的面前带:“魏总,这是我们管技术的小白。小白,这是司明的魏总。”
四目相对,魏闻声看见白许言瞳孔浅缩一下,琥珀色的虹膜在西斜的阳光底下透亮。
浅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白许言眨眼,魏闻声的倒影在他眼睛里一闪一现。
张东流忽然拍着掌心叫道:“噢对了,魏总不是D大毕业的吗,我们小白也是D大本硕,你们俩是校友啊!兴许以前读书的时候,还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缘呢。”
呵,是啊。魏闻声舔一下后槽牙:他们两个当年何止见过,还睡过呢。
“你——”他刚要开口,白许言已经率先伸出手来:“你好。”
神色从容,语气平和。
真像他们第一天认识似的。
魏闻声咬牙,握上去,皮笑肉不笑:“白工好。”
他握得用力,白许言手指放松,由着他握也由着他放,指尖被他攥得充血。魏闻声借着握手打量白许言,心说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穿得这么……
土。
时光简直像是没在白许言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生得漂亮且温和,像是魏闻声的反面。眉目清淡,唇却圆润丰腴,鼻尖落着一颗小痣。格子衫配运动鞋一如既往土得掉渣,除了戴上眼镜和人更白了些,和五年前基本没有区别。
魏闻声从头到脚打量着白许言,当然也没有放过对方在自己松开手时,身体的一丝僵硬。
他满意地眯起眼睛——刚刚在放开白许言的一瞬间,他有些恶趣味地用食指在白许言手心里刮了一下。
很好,装不认识,你本事大得很。
“那咱接着聊?”张东流拍拍白许言的肩膀,示意他坐在身边。
魏闻声看着他的手落在白许言肩头,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
会一直开到太阳落山才散,白许言坐在魏闻声斜对面,翻开一本小小的皮面笔记本,话很少,但有问必答。
会议基本上是从他来了才步入正轨,白许言技术能力不必说,对核心产品的了解实在比张东流强太多。
魏闻声其实知道飞灵提出的价格已经足够低,然而作为万恶的甲方爸爸,给资本家打工的精神资本家,仍一再想要占到些便宜。
张东流愁眉苦脸:“魏总,你们司明不能趁火打劫啊!”
魏闻声扶着眼镜似笑非笑:“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这是在雪中送炭呢?”
张东流被他怼地一时语塞,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的白许言忽然掀起眼皮看他。
魏闻声接收到他的目光,才觉得口干舌燥,摸面前的水杯,已经空了。
和张东流掰扯,挺废水的。
飞灵来做会议记录的新人是个实习生,并不太有眼色。魏闻声无意为难小男孩,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说下去,白许言却站起来去端水壶。
实习生如梦方醒,忙从白许言手里把壶抢过来,给他添水。
白许言沉默着坐了回去,再没看魏闻声一眼。
魏闻声端起新续的茶来灌了一口,烫嘴。
*
这一天总算有些进展,到点下班,众人都往地下停车场走。白许言从一楼出去,解释道:“车蹭了一下,送去修了,我打车回去。”
他说完就要下电梯,魏闻声抱臂倚在轿厢上,眼看着他的背影随着电梯门合上彻底消失。
白许言走了张东流才说:“我们家小白这孩子专业绝对过硬,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他看看魏闻声脸色:“魏总,下次——”
“还让他来呗。”魏闻声率先走出电梯。
他上车便接了老板电话,资本家来跟他确认细节。魏闻声将今日成果逐一汇报,单单略去对面新在项目组里增添的白许言。
电话打了近半个钟头才结束,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才发现外面竟然下雨了,还下得挺大。
魏闻声把车转到写字楼正门口,隔着雨幕,忽然看见白许言举着一把深蓝色的伞,伞面上印了一堆广告,像是药店搞活动的赠品,还站在路边。
毕竟是入了秋,一下雨就凉。那人脸上又戴着口罩,热气哈得眼镜上全是白雾。站在雨里,竟显得有些单薄凄凉。
魏闻声把车靠过去,摇下车窗:“白工,在这儿思考人生呢?”
白许言微微俯下身子,水珠顺着伞面滑落下来,濡湿他衬衫的领口:“下班高峰期,车不好打。”
魏闻声盯着他胸前的大片深色看了一会儿:“上车。”
白许言站直,和他的车窗退开些距离,似在犹豫。正当魏闻声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收了伞坐进车里。
“对不起,有点湿。”
他一身狼狈相,坐进魏闻声内饰考究的车里,格格不入。
魏闻声摇上车窗,车内的温度回升,白许言眼镜上的白雾凝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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