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盛长安醒来时已经将近黄昏,他起身头痛欲裂,紧蹙着眉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儿不是青云阁。
许清欢正卸着头上的发簪,在铜镜里瞥见盛长安以后,将手中的簪子平放在桌案上。“醒了?”
盛长安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昏睡了这么久。还泛白的脸色算不上好看,盛长安用手撑着床勉强站起来以后,许清欢说道:“你遇上大麻烦了,盛长安。还真是老天开了眼啊,终于要收了你这妖孽。”
盛长安勉强牵起唇角一笑,“哦?小主儿倒是说说,咱家遇着什么麻烦了。”
许清欢端详着铜镜里自己的面孔,花颜何其容易凋零。“这会儿,陈幽王和迟澄应该已经要入宫去面见许铮了。”
盛长安揉按眉心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许清欢将所有饰品卸下后才堪堪回首,启唇:“你安排在军营里的眼线,被迟澄一个一个拔了出来。他和陈幽王能破冰,还多亏了你啊。现在他们两个,估计要来告你的状,本来这几日许铮就在大力清洗司礼监。”
砰的一声。
盛长安从榻上摔了下来,许清欢一愣随即小跑上前。盛长安拂开她的手,道:“不可能,我派出去的人.....”
“魏秋衡已经下了牢狱。”
且不说上一世许铮至死都没敢反抗盛长安,迟澄当初也根本没有发现他安插在军营里的人,是许宸继位后,许清欢查出来的。
许清欢话语带着几分嘲弄:“你看,我早就说过,自古宦官乱政,不得善终。”
“怎么,以为他迟澄真的能把我给拽下来?现在就要跟我撕破脸皮了?许清欢。”盛长安虽是笑着,却说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许清欢的目光冷的就像一块冰,她轻轻挑起盛长安的下巴,指腹摩挲过他干裂的唇。“你能被称作九千岁,是倚靠着皇权。你很聪明,知道用丹药来控制许铮,知道用那些腌臜手段来欺骗阿宸。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渗透军营,掌握兵权。但现在不同了,盛长安。”
“难道你没发现吗?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迟澄本不该在这一年出现,冯禧这个时候早就已经逝去。”
“现在,迟澄才是许铮最宠信的人。我也不知迟澄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许铮摆脱那丹药的控制。”
这句话一出现,盛长安强撑着的笑容终于是挂不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清欢,而她只是看向窗外那棵树。
她正等着盛长安回应,谁知他突然冒出一句话:“你脖子怎么了?”
许清欢一下子就回想起先前的种种,耳朵逐渐发烫。旋即开口:“先说正事。”
盛长安冷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仍然有些虚弱,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似的。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许清欢。你的夙愿得以实现了,不是么?”
许清欢缄默了须臾,自顾自地摇首:“还未完成。”
盛长安只当她是在嘲讽,然而许清欢却郑重地对他说道:“我会救你,但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盛长安愕了愕笑出声,他没听懂许清欢的话,或许是他身体太虚弱,听岔了。
然而她的神情在告诉他,她没有说谎。
“许清欢你发什么疯!”他突然吼出声来,本来煞白的脸也气的通红。盛长安此时的确是狼狈极了,白发凌乱地披散在腰间,干裂起皮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真以为我需要你帮我吗?迟澄那厮想扳倒我?做他的黄梁大梦去吧。”
许清欢一把攥住盛长安的衣襟将他拽向前,她瞪着他一字一句道:“盛长安,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还以为你像上一世那样叱咤风云吗?你的确是权倾朝野,满朝文武无不畏惧你无不想要巴结你。”
“但你看一看前朝每一个像你一样的权宦,沈寂,刘穆,哪一个是有好下场?”
盛长安鲜少能见到许清欢这样的神情,他不知该如何定义,或者说他不敢妄下定论。她的关切实在是不可多得。
他扯着唇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能做什么。去见迟澄?”
许清欢颔首道:“他们现在还没入宫,入宫以后我会让暗卫想办法分开他们,陈幽王不是一个贤臣,只要你开出的条件能比迟澄给他的更高更好,他就会与你为伍。至于迟澄,我一直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也该去求证一番。”
许清欢起身时盛长安本能地握住她的手腕,问道:“许清欢,你在打什么算盘?这不是你除掉我的最好时机吗?”
许清欢背对着盛长安,她一袭素衣身姿纤瘦。是啊,这个时候救他做什么?没了他,也就没了所有的是非争端....吗?
“你还是亲手死在我手里比较好,也算给春荷偿命。”
盛长安缄默不语许久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两人相继无言走出眉间雪。
一路上所有的宫人都瞠目结舌,不止是因为许清欢只着素衣披头散发就走出来,而且还有她身旁的盛长安,两个人衣衫不整,更别提许清欢脖颈上那鲜明的牙印。
她已经无暇去多想这些,倒是盛长安罕见地觉得羞耻,遂出声提醒道:“你是生怕那些爱嚼舌根的没有笑料可以说?”
“谁嚼舌根就割了谁的舌头。”许清欢目视着前方接着说道:“迟澄之前和我说过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说他在梦里所见的人,与我很像。”
盛长安轻嗤:“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他喜欢你?”
许清欢强压下火气,她是看在他现在大风一吹就可能倒下去的份上,才忍了这口气。“既然我们都能重来一遭,那么他会不会也能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呢?盛长安。”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就有大麻烦了啊。”
这个可能性在目前看来是最大的,盛长安说:“如果我回想起我前世曾经背叛过某个人,那么我这一世还是会杀了她,以免她之后会妨碍我。因为,能够让我背叛,就说明她有让我不顺心的地方,自然不会留着。”
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过来撞着许清欢的肩膀,他微不可查地靠近她耳畔低语:“已经分开他们了。陈幽王在御花园偏殿,迟澄将军就在华阳宫。”
“华阳宫.....”许清欢微蹙眉头,盛长安注意到她的表情遂问:“怎么了?”
或许是巧合吧。
许清欢回过神来摇摇头,“只不过是以前也会在他进宫时,叫他去那儿议事。毕竟华阳宫偏僻,往来宫人少。”
他们漫步在羊肠小道终于看见分岔的小路,阳春的海棠比什么都要艳丽,几扇肥绿芭蕉叶同修竹的影交叠在一起,升腾而起的袅袅薄雾犹如谁人眼里的水汽。
滚烫的夕曛落在许清欢白皙的指尖,不断流转。盛长安仄目去瞥她,才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脚步渐缓,最后停在原地。许清欢看他没跟上来,疑惑地回头。
“何必为伤过你的人,背弃你的人难过?”
眼前人的白发被柔和的光晕糊上一层浅金,眼尾上挑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用着认真的语气。他那身绯红的袍子也晕染了浅淡的粉霞,似乎不是在嘲讽,而是认真地询问。
许清欢答道:“你从何处看出来我在难过?想太多了吧。”
他知道她不愿承认,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御花园偏殿走去。
许清欢不喜欢被人看穿的那种无措,当一个人能够知晓你所有的动机,知道你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一个神情便能判断出你当下的情绪。哪怕是伪装,都能轻而易举地看破挑明,就好像赤-身裸-体的被丢进猪圈。
好吧,的确有过。那两种感觉,是一样的。屈辱而又愤怒。
夕阳西沉,许清欢来到华阳宫。她踏上台阶推开半掩着的门。
盛长安走进殿内,可里面空无一人。
迟澄虽年少,却已经是身长八尺。他背对着许清欢,手扣在剑鞘上。高束起的发看起来一丝不苟,玄衣软靴,闻声回首。
“长公主殿下来了。”
许清欢刚要福身行礼,在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后双腿犹如被桎梏了一般。她昂首掩藏好眼里的惊愕,装傻道:“迟将军,你在说什么?”
迟澄似乎和先前有些不同了,一开始许清欢还能在他身上找到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而今她看他,却又像是回到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地牢。
迟澄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朝她踱来时还能听见剑在鞘里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他离得越近,许清欢越是觉得心惊肉跳。
如果迟澄拥有上一世的记忆,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盛长安和她。
“没想到的是,长公主重来一遭,却选择和那个阉人同流合污。为了报复我,甚至不惜对杀了自己的人虚与委蛇。”
他的语气很轻快,听起来却是冰冷的。迟澄接着说道:“迟某有一事骗了殿下,我并未与陈幽王合谋前来告发那阉贼,因为我知道,不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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