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终于说到“病”了。
民警适时引导,不仅提及方晓晓的收养,还提到第一次收养不到三天就送回来的插曲。
只听顾澎笑了一声,带着点嘲弄:“频繁做身体检查,动不动就带去医院,哪个小朋友会喜欢呢?”
另一间询问室内,民警问起器官移植手术,萧婓并没有回避,而是说:“方许和方晓晓的确是在我们医院做过一次肾脏移植,但所有程序都是合规合法的。虽然病例丢失了,但我可以让当时参与的医护人员为这件事作证,尽可能提供资料。”
当年的主刀医生,在许多年后因非法器官买卖一案而被判死刑,可方许的这台手术完全合法,捐献者方晓晓是出于自愿,并不是什么非法交易。
“自愿?”民警说,“方晓晓当时才多大?她还什么都不懂。签那个字未必是她的意愿,而是方晟和程芸的意愿。方晓晓在手术之前给福利院写过一封信,疑似是求救信。”
“这件事我我并不知道。”萧婓说,“我们医院从没有做过任何强迫捐赠者的事,你说的属于方家内部沟通的问题,与我们医院无关。而且方晓晓做术前检查时,有很多机会向医护人员求救,她自己也有手机,可以报警,如果不是自愿,她可以自救。可她就写了一封信?”
现在追究当年那封信的内容已经没有意义,信件早就不在了,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方晓晓并非自愿。再者,就算她是被方晟、程芸逼迫了,这两人也已经去世,法律无法对已经去世的人追究行为责任。
民警又问:“方晓晓是在七岁以前被方家收养,为什么到了十几岁才做移植手术?”
顾澎回答:“原本这个手术是不需要做的,原本方许的病已经好了,没想到因为长期生病,脏器受损,到了十几岁才发现肾衰竭。”
“那方许原本的病是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专案小组通过走访,找到一份二十年前的身体检查记录,第一时间送到傅明裕面前。
这是一份当年福利院负责人,用捐款为所有在院小朋友安排身体检查的记录,而其中除了抽血之外,还有一项是“细胞动员剂”的费用。
傅明裕拿着记录来到萧婓的询问室,问:“方许得的是白血病?”
萧婓扫过傅明裕手里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实际内容,也不难看出警方已经掌握证据,于是说:“这种病兄弟姐妹之间配型的成功率更高,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配型,成功率只有二十万分之一。方家也没想到大海捞针,竟然捞到了方晓晓。她那时候简直就是方家的天使。”
傅明裕问:“这种情况通常再要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来配型的几率会更高,为什么他们要选择去福利院找希望?”
萧婓回答:“因为第二个试管婴儿,在代孕的第三个月就失败了。走福利院这条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福利院的小孩没有父母,只要和院方讲好条件,院方答应做配型即可。方家收买的可不只是一家福利院,那些年前前后后也有几十家,只有方晓晓的配上了。”
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试管婴儿是有针对性的,而让福利院的小孩子做配型则是大规模的,消耗更多人力物力财力。而且前者失败一次还可以再进行下一次。试管婴儿存在一定的失败几率,因此不会只取一个卵子。
傅明裕提出疑问,萧婓笑了笑,回答:“答案很简单,我听我母亲说,方许的母亲染色体异常。不过好像不是天生的,她怀疑是方许母亲在M国做的那些基因实验,服用药物,后来才导致的。我猜方许母亲一开始没想到,应该是第二个试管婴儿失败之后,才放弃走这条路。”
另一边,民警将问题同步给顾澎。
顾澎满脸讥诮:“程芸一向很激进,她不仅自己去参加什么药物实验,还想撺掇我父母参加。我父母没有上当。他们都说她疯了。她啊,在M国留学的时候被洗脑了,完全相信生物基因科学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人类那一套理论,还心存侥幸,认为这件事的成功几率远远高于失败几率,甚至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然而程芸到底为此“疯魔”成什么样,顾澎和萧婓都说不清楚,他们都是听来的,其中也不乏方许的抱怨。
据方许对他二人的说辞是,程芸自愿“献祭”,以此作“投名状”,这才换来后来二十年的财源滚滚和背景支持。以方晟和程芸的国籍和身份,是不可能拿到那些医疗设备的独家代理权,可他们拿到了。这当然需要一些“投入”。
后来这些年,两人广交富商朋友,因这个圈子的人更看重金钱,更相信资本的力量,也更容易相信他们那一套说辞,更愿意入局。
按照程芸的说法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给你引路,你来不来随你,可你既然来了,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逼迫,以后有什么问题可别抱怨。
当然在出问题以前,这些人首先享受到的是高质量的服务和高质量的医疗资源,什么都可以开辟“专属通道”,只要肯花钱,别人挤破头买不到的东西,这些人可以第一时间拿到,还可以优先体验世界上最新的医疗技术。
而在宣传这些技术的时候,程芸包括她背后的组织一定会将风险讲到最低,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同时再将效果夸张到“重生”的地步。比如通过换血可以重拾青春,通过基因改造工程,可以杀死劣等细胞,再注入有活力的新生细胞,达到“脱胎换骨”的效果。
而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钱”。
那不是仅投入一次的钱,而是每年最少几十万的“维护费”。不过这对那些富商朋友来说不是问题。
程芸加入的小组织之所以可以存活多年,靠的就是这些人的“维护费”。
不过凡事都有风险,这是概率问题。
这些人当中就有人出事了,得了血液病,怀疑是在更换细胞的过程中,卫生处理不当引起的,不仅需要花费更多资金去治病,还无法根治,自身还要承受痛苦和各种排异反应。
这件事在小圈子里传开得很快,对当时方家的名声造成不小影响,那段时间方家夫妇额外低调,有一段时间都不和朋友们走动了。
这段描述不禁令傅明裕想起李隽提到的那段:邻居听说萧家医院用的是方家销售的医疗器械,就立刻决定转院。
李隽还说过这样一句:“都治好了,谁还来看病呢?最好是治得半死不活,才能让金钱一直翻滚。”
那每年高额的“维护费”也是这个道理。
顾澎说:“那个年代信息还不发达,像是程芸干的那些勾当,很多人都看不明白背后的猫腻,上当的一大把。要是放到现在,就没这么好忽悠了。中国人最在乎的就是传承,有钱人更是如此,总想着要将自己挣到的一切和优良基因延续下去。有很多人会愿意为了金钱而出卖良心,但他们无所谓,因为他们会认为受害者不是自己,是没有干系的陌生人。但如果在交易之前,对方就明确亮出底牌,愿意资助你所有事业,代价是用你的‘生育能力’和‘生育权’来交换,你的子女将一生活在病痛之中。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再有下一代,而且无法长寿。你说会有多少人愿意交换呢?”
顾澎刚描述到这里,傅明裕手机里就进来一条来自许垚的微信,是林纯的录音。
里面有这样两句话:“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我要你生,你就生,我不要你生,你就生不了。是自然生产还是反自然,是生人还是生怪物,生试验品还是基因产物,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
傅明裕问顾澎:“你的意思是,程芸以自己的生育权为筹码,换取资源,因此害了方许?”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方许说的。”顾澎说,“这件事原本瞒得很严实,当时我们都很小,搞不清楚这些。直到方许身体好转,开始到外面走动,程芸还带他去M国的组织参加过活动,他回来以后有好几天情绪低落,直至后来性格大变,在一次醉酒之后才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我和萧婓。”
方许猜到以后就去质问程芸。
程芸的说辞是,她以前年轻不懂事,比较冲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加上发展她进组织的人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她也是被蒙骗了。
程芸并不知道参与那几次试验会有这么大的后遗症,因她自己并没有觉得不适,没想到会影响到染色体。
程芸又狡辩说,那些身体健康的父母,也有几率生下有白血病的孩子,这就是一种免疫力疾病,不一定就和基因有关。她的染色体出现问题,并不能直接说明方许的病是因此导致的。也有染色体有问题的父母,生出没有遗传该问题的健康小孩。
可不管程芸怎么说,方许都已经认定他的病是因为生母的一时自私。
最主要的是,生病这些年,方许一直靠药物和医疗器械延续时间,直到等来方晓晓才算从根源上康复。而这些药物和器械投入了多少资金,给程芸背后的组织送了多少钱?
生,不只是生育权,也是生存的机会。
有多少人为了“生”,愿意倾家荡产。这是世界上最好赚的买卖。
从程芸将“生”打包给组织之后,就决定方许一生的走向。
每年高昂的治疗费,仅仅是为了维持呼吸的正常运行,多一点时间等到下一个生机到来。
而这项权利,原本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就有的能力,不需要他人供给,更不应牵扯到交易。
试想一下,如果呼吸可以买卖,你会愿意花多少钱?这个市场会在多长时间里炒到普通人消费不起的程度?
这是比毒品、赌博更加恐怖的存在。你不会因为病痛而上瘾,你只想摆脱它。可你摆脱不掉,于是不得不为了那一点希望赌上全部。
询问到这里,方许和方晓晓的“共生”关系已经浮出水面,尽管里面还有许多细节、转折没有搞清楚。
询问室里,民警再次发问:“有一次你过生日,约了方许、萧婓和肖润芝、汪鑫一起露营。方许却提前回来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顾澎叹气:“说起这个我就冤枉。我没想过要搞方许的心情,我想的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那可是我的生日啊!我怎么会想到发生那种事……”
另一边,萧婓也露出一丝无奈:“那件事大家都不想,如果能提前知道,我们一定不会那么做。”
这边,顾澎忍不住笑了,笑容中还有一点身为男性的优越感:“我看方许从M国回来以后心情一直不好,就给了肖润芝一点好处,让她做点牺牲,主动一点。不过严格来说,这也不是牺牲,方许那张脸是个女人就不会拒绝,何况他还是处男。肖润芝一点犹豫都没有,还挺乐意的。还说为了壮胆,要叫汪鑫一块儿上。”
另一边,萧婓正说道:“我和顾澎当时就在帐篷里,我们还打了赌,看方许能坚持多长时间。没想到不到十分钟,房车的门就开了,方许的脸色非常难看,还将肖润芝和汪鑫从车里推出来……”
顾澎笑声溢出:“我知道身为朋友不该这样笑,但这件事真的很好笑!方许拦都拦不住,收拾了东西就走了。我后来问肖润芝是不是玩得太过分,肖润芝还委屈地跟我诉苦,说她想着只要有了反应,方许也就从了。没想到她刚伸手一摸,却抓空了,哈哈哈哈……”
抓空了?
傅明裕先是一怔,脑海中快速闪过之前调查的种种线索,包括那些诡异的DNA鉴定结果,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联通了
“方许变性了?”傅明裕问。
顾澎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居然跑去变性!”
萧婓这边说:“我们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方许从M国回来以后情绪会那么差。换做是谁不会生气呢?先是被亲生母亲带去M国接受组织洗脑,稀里糊涂地就同意那套‘性别自由’‘性别多元’‘如果变成女人就好了’这种歪门邪道的说辞,就是没有想到计算‘自由的代价’有几个零。直到他做完手术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有这么多病,都是亲生母亲年轻时献祭的结果,但木已成舟,后悔已经没用了。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他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被操纵的,被愚弄的,不仅连‘生’的权利都要跟人买,连性别也贱卖了。”
类似的事萧婓见得多了。遇到合法、合适的器官供体,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患者最后一点希望。听到有供体,一定很高兴。但这背后意味着多少金钱?多少家庭负担得起?人工心脏研发问世,的确为一些人争取到宝贵时间。可它的手术费和维护费呢,普通家庭供得起吗?再说脑手术。在既可以开颅也可以微创的前提下,有些家庭明知道后者的创伤更小,恢复更快,对患者更优,却依然选择前者。说穿了还是因为手里没钱。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既花钱又受罪的生活,倾家荡产去治病却治不好,只能维系。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打击。如果方许在接受手术之前,就有人将“未来账单”摆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这一刀下去之后的花费,并且要持续一生,他也许不会躺上手术台。
说到这里,萧婓话锋一转,又爆出更惊人的内幕:“不过真正让方许决定做这个手术的原因,还是因为一份早年的检查报告。他做过一次检测,查出来他有双性染色体。而这种畸形病变,和程芸的染色体异常有直接关系。不过这份报告一直被程芸隐瞒下来,是方许后来才发现的。其实我和顾澎一直觉得奇怪。我们俩很早就有了性启蒙,方许到十六岁都没有开窍。我们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还开过玩笑,问他是不是女的,被他爸妈当做男生养大?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顾澎对傅明裕说:“方许一定早就发现自己的心理性别和他人不同,就算社会性别是男性又如何,他对自己的性别不认同,有质疑,选择‘性伴侣’就会感到困惑。可这件事他不知道跟谁说,直到被‘性别选择自由’灌输一整套理论,他以为只要遵从内心更改性别,他的人生就能脱胎换骨。怎么想到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一门生意。”
傅明裕接道:“林纯就是方许。”
这是肯定句。
顾澎笑了笑:“萧婓那里虽然没有方许的诊疗记录,但有林纯的。我手里也有一些证据,可以证明林纯每年花在‘性别维护’上的费用——七位数起跳。”
另一边,民警问萧婓:“我有个疑问,双性染色体是不是说,他既是男性也是女性?这种情况下如果做了变性手术,就等于舍弃其中一个性别,是不是就可以从根儿上改善?”
萧婓说:“医学上有一些这样的例子,但每个人情况不同。方许的情况是,外观上他是男性,染色体上他是双性。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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