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裴憬和张茂后,裴妍的生活一下子静谧下来。
不是没有饮宴,不是没有交游,相反,自她们来到闻喜,各路豪强士绅的请帖就跟雪花似的飞来。
可小郭氏身体欠佳,她又自命清高,不大看得上闻喜的士族,更怕女儿被乡下郎君拐带了心智。
因而,除去族长和亲家柳氏的饮宴,其他人家的,她一概回绝。
然而酒香不怕巷子深,长房母女毕竟代表着如日中天的钜鹿郡公府,谁不想和钜鹿郡公攀交情?
小郭氏可以不给闻喜豪门好脸色,族长家和柳家却不能不给。
是以,总有些推不掉的应酬烦扰着她,尤其那等家中有儿郎的,总是想着来小郭氏跟前露脸。
钜鹿郡公的女儿他们不敢肖想,侄女总能试上一试吧?
小郭氏不堪其扰,为了躲避交际,不惜带着裴妍住到了首山北麓、闻喜南郊的一处庄子去,等闲不出门。
闻喜的乡下清静而无聊。对于裴妍这样才十来岁的少女而言,在这穷极无聊的郊外中困着,好比坐牢。
然而小郭氏身体不好,需得静养,裴妍虽不喜这样的生活,却不好忤逆母亲。还好,她有裴娴和柳蕙这两个猪朋狗友,时不时来庄子陪她小住一阵,也算有了伴。
京里的信件也没有断过,裴憬每个月都有信至,裴妡也偶有信来。
裴憬的信字迹铿锵工整,连裴妍都能看出,八成是张茂代笔的,里面除了问候自己和母亲,还时常问起柳蕙的近况,随信而来的还有京城各时令的风物,亦是裴妍一份,柳蕙一份。
裴妍常拿此事开未来嫂子的玩笑,柳蕙起初还害羞,时日久了,脸皮也厚起来。
这日,裴妍又拿阿兄的来信打趣柳蕙,柳蕙不仅没害臊,反而问她:“既是羡慕我,何不快些给自己也寻个好郎君?”
这回轮到裴妍羞红了脸啐她。
一旁的裴娴却摇头叹道:“如阿憬哥哥这般体贴的郎君比金子还少,你当谁都有你这样的福气?”
裴娴自小与表哥薛翊订亲,可薛翊是武将,琢磨兵书的时间比琢磨她多,更别说什么寄情书、送礼物了。
裴妍却道:“可我哥既不会文章,又不会带兵。若是拿我哥跟你家薛五郎换,你答应不?”
裴娴诚实地闭了嘴,要功名还是要温柔,确实两难。
柳蕙想了想,却坚定地道:“比起功名利禄,我更想两个人能时常伴在一起。哪怕只是赏赏景聊聊天。”所以,比起薛五郎,她更钟意裴憬这样,温良体贴的郎君。
“你呢?阿妍,你将来想嫁什么样的夫君?”柳蕙歪头问道。
裴妍被问住了。
她一手托腮,盯着案上的梅枝认真地想了想,鬼使神差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划过张茂的脸,就听她道:“那自然是既有阿兄的温柔,又能文能武的那种!”
“贪心!”裴娴和柳蕙皆笑着咯吱她。
然而,裴娴和柳蕙总有回去的时候。每当此时,漫天的孤寂便会卷得裴妍喘不过气来。
小郭氏受婆婆影响,时常静坐悟道。她见裴妍无所事事,便要求女儿陪着她一起参悟,这可把裴妍吓坏了——这么盘腿一坐就是半天的,她可受不了!
小郭氏独坐静室,裴妍就只能带着容秋在偌大的庄子里闲逛。
每当此时,对京城的思念便如跗骨之蛆,在她的骨隙里疯长。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怀念京城的过往,那繁华的东西市,热闹的茶楼饭馆,琳琅满目的店面,都似在诱惑着她。
就连曾经不喜欢的女工等课业,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是,秋去冬来,眼见着年节将至,京里的叔父和祖母都没有让她们回京的意思。更要命的是,年节前几日,小郭氏的病情突然恶化起来。
闻喜的冬日比洛阳来的更加阴寒,春日却迟迟未至。尽管别庄的主宅里,一直燃着昂贵的银丝炭,尽管小郭氏已经尽量减少外出赴宴,快到元日的时候,体弱的她还是病倒了。
闻喜有名的和缓请了个遍,却依然没有起色。眼见着小郭氏一日比一日憔悴,裴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给京里去了信,可是至今没有回音。她半跪在母亲的榻前,拿下她额头上烤干的巾帕,重又浸入身边的铜盆里,把湿漉漉的帕子覆在母亲滚烫的额头上。
怎么办呢?母亲已经烧了一整日,再不退烧,如何熬得过去?
容秋和定春劝她暂且回去歇息。她摇头,拽着母亲的手靠坐在床头。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小郭氏粗重的喘气声。一股巨大的孤寂再次席卷而来。
她和母亲,好似被世人遗忘了。她似乎开始理解母亲对二房的怨怼——叔父毕竟不是父亲,他对母亲也好,对自己也罢,更多的是亲戚间的照拂。
若是她的父亲还在,他会狠心的把母亲和自己留在这孤零零的庄子里,自生自灭吗?
裴妍命人又洗了一条帕子,给母亲一根根地擦拭着手指。埋怨的种子一旦种下,无数的证据便接踵而来。
就像如今,阿母病成这样,大母竟然不过问一句!难道阿母不是她的侄女、儿媳?自己不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人在遭遇厄运的时候,往往会迁怒。此时的裴妍便是如此。毕竟,若非祖母和叔父授意,她和母亲又怎会来这穷乡僻壤受罪?
这几日大雪封山,院门外,正是白茫茫一片。
雾霭蒙蒙间,突有一人一骑自山下驰道快马而来。
守门的部曲立即警觉起来,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不自觉地握向刀柄。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原是裴家的清客张茂。
部曲连忙将人请进去。
裴妍怨过也恨过了,抱怨完的她亦没了精神,正趴在母亲的榻边打盹,便听得外间传来定春的通报,道是张小郎求见。
裴妍有一瞬的愣怔,张小郎……阿茂哥!
他怎么来了?
门被打开,一个高昂的身影阔步入内。
张茂依然是一身玄色劲装,头上马虎地拢了个髽发,许是连夜赶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鬓角显得有些杂乱。
屋内烧着炭火,外头的风霜遇热融化在他的发丝上,几束湿漉漉的碎发杂乱地贴在额前,其下是一双黑亮却深邃的眼睛,带着一丝担忧,朝裴妍走来。
裴妍只觉自己犹如跌倒之人突然被拉了一把,瞬间有了主心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张茂确实是来帮她的。
原来,钜鹿郡公府太夫人和家主裴頠自接到裴妍的求救信后,便立即向张茂打听皇甫神医的去处。
好在皇甫严尚未离京,张茂当即请他来闻喜为郭夫人诊脉。裴憬作为长房独子,也随行而来。
只是皇甫严和裴憬二人一个年纪大,一个身体弱,天寒地冻的,只能坐马车。
张茂怕裴妍忧心,便冒着漫天风雪,快马加鞭单人单骑的先来报信。
在听说“最迟晚间,皇甫师叔便能来家中为夫人请脉,大郎也来了”的消息后,裴妍紧蹙的蛾眉一松,焦虑了几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意。
裴妍对张茂十分感激,见他衣衫凌乱地站在屋子里,发上尽是化了的雪水,怕他受凉,忙殷勤地拉了一张矮床与他坐着,又命容秋端来姜汤,她亲自递给张茂。
张茂有些受宠若惊。
他看了眼裴妍的脸色,知她这几日定是没有休息好,便劝她:“你且去歇歇,屋里交给定春和容秋,我在外面守着。”
裴妍摇头,她转头看向榻上饮了药、正陷入昏睡的母亲,神情黯然,低声道:“我想守着阿母,就像幼时她守着我那样。”
张茂的只觉莫名的心疼。他想到自己离府时,钜鹿郡公府里刚挂起崭新的大红灯笼,门口的桃符亦换了新的。
年关将至,京城也好,闻喜也罢,哪家不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对比之下,这座庄子简直静谧得可怕。
他对放出谣言的羊家恨意更甚,若非他们妄议滋事,这对孤儿寡母何至于有家难回,只能龟缩在这乡下的方寸之间?
“阿茂哥,大母可有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裴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
张茂皱眉,此行郡公和老夫人并未交代长房的归期,想来是要再等些时候。
他怕裴妍失望,避重就轻道:“郡公原是想接你们回来过年的。但老夫人考虑到大夫人的身子,怕路上着了寒,就想着待天暖些再说。”
可不是?这天寒地冻的,阿母天天待在家里还得了风寒,哪能赶路呢?裴妍点头。
在见到张茂的那刻起,她先前对祖母还有叔父一家的怨怼便消解了许多。原来他们不是不管自己,只是路途遥远,来往费时罢了。
“太夫人和郡公还是念着你们的。”张茂宽慰她。
“我知道。”裴妍道,“我也想他们。”
是真想!真想大母快把她们娘俩召回去,再在闻喜窝下去,她快要疯了!
二人相对而坐,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久,就都打起了瞌睡——他俩一个赶路,一个侍疾,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定春和容秋对视一眼,不敢打扰他们,静静地退了出去。
良久,案上的烛火噼啪一跳,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张茂本是坐在矮床上闭目养神,混混沌沌时,见裴妍趴倒床沿,一只手还拉着郭夫人的手臂。
他猛然惊醒,因怕她着凉,他赶紧起身环视屋内,见屏风后还有一张矮塌,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外间的榻上躺着,又取了衣架上的大氅,覆在她的身上。
要离开时,裴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她似是梦到了什么不悦的事,秀眉微蹙,嘴里连声念叨着“阿母”。
张茂不敢硬掰,便由她握着,自己席地靠在榻边坐着,继续闭目养神——赶了一日夜的路,铁打的人也会累的。
室内再次静谧无声。天光渐渐暗去,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二人被容秋的敲门声惊醒,原是神医和裴憬到了。
裴妍起身,却见自己竟置身榻上,一旁的地上坐着张茂,自己还牢牢地抓着张茂的手!
她脸上羞红,连忙抽回手:“我怎么就睡着了?”
张茂亦起身,甩了甩僵硬的手臂,笑道:“你这几日没有睡好,神仙也得打盹啊!”
皇甫严一到庄子里,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请进了内室给小郭氏诊脉。裴憬亦紧随其后。
神医到底是神医,皇甫严给小郭氏望闻问切后,立即开了药方,郭夫人在饮下一剂汤药后,当夜就退烧了。
皇甫严又辅以针灸、药浴,两日后,郭夫人的头疼、乏力、嗜睡等症状便减轻了许多,没过多久,就能下床行走了。
之后皇甫严还为郭夫人调配了药膳的配方,方便她日常滋补。
在神医的妙手下,小郭夫人一天好似一天,快到元日时,已基本痊愈了。
裴憬虽平日里很怵嫡母,但在侍疾一事上不敢有丝毫不马虎。
因有裴憬轮流值守,裴妍总算能轮着休息些时候,人也比之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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