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大雨初停。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稍有不慎就要滑一跤。十三岁的折邵衣带着小丫鬟姚黄微微提着裙子在上面走的飞快,让她身后的周姨娘气得瞪大了眼睛,但又不好在外面训斥,只好憋着气,小声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摔着了我看你疼不疼!”
一条青石板路径直通到了两人的住处青宁院。进了屋,折邵衣被姚黄伺候着脱掉外衫和鞋子,然后顺势往榻上一歪,小被子一盖,两眼一闭,似乎瞬间就能打出鼾声来。
动作之娴熟,形态之慵懒,让紧赶慢赶追来的周姨娘又气得两眼冒金花。
她先让姚黄把门关好,这才颤抖着手,指着折邵衣骂,“姚黄,拿镜子来,快让你家九姑娘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姚黄哎了一声,听话的去拿镜子,然后就见她家姑娘慢腾腾睁开眼睛,对着铜镜里面的自己满意道了一句,“我长得真好啊。”
镜子里面的姑娘皮肤白皙,眉目如画,不是时下人最喜欢的弱柳扶风模样,而是长得十分明媚艳丽,眉眼之间璀璨夺目,让人见之不忘。
文远侯家九个姑娘,她确实是最好看的那个。
周姨娘见她这般没脸没皮,气得一屁股坐在榻沿,开始低头抹泪。
“你要气死我!”
周姨娘是折邵衣的生母,文远侯的妾室。
文远侯爷对美人的喜好十分单一,他就是喜欢周姨娘这般弱柳扶风的美人,喜欢她说话细声细语,喜欢她哭起来梨花带雨。
因为他的这一喜好,导致文远侯家的姨娘和她们教导出来的庶女们以娇柔为荣。
折邵衣的“健步如飞”自然是不被文远侯喜欢的。
周姨娘哭得十分伤心。她倒也不只哭刚刚的事情——毕竟自家的姑娘养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个性子,她要是为这个哭,那就要天天以泪洗面了。
她一是哭自己年老色衰,文远侯昨日又纳了一个新的新姨娘。她今日在给文远侯夫人请安的时候瞧了一眼新姨娘,瞬间觉得自己不再被侯爷喜爱,也是情有可原的。所谓人老珠黄,自惭形秽,不外如是。
二是哭折邵衣今日给她丢了面子。
今儿侯爷在夫人处用早膳,她们去请安的时候便碰上了。同住在青宁院的赵姨娘和她生的八姑娘因为献上了八姑娘昨晚刚得的咏春诗,被文远侯大加赞赏,因而得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赵姨娘和周姨娘身世相当——都是文远侯被好友们送的才女,进府时间也相同——在同一场诗会后被赠与,容貌相似——江南水乡里的软柔娇娘,说话口音腔调和争宠手段如出一辙——可见是同一个地方养出来的。
后来赵姨娘先得了一个儿子,让周姨娘恨得牙痒痒,只怨自己肚子不争气,待赵姨娘再怀上时,周姨娘已经算不得有宠了,不得不使了些手段留住文远侯,这才怀上了孩子,跟赵姨娘在同一年生下了女儿。
如此相似,又被夫人安排住同一个院子,于是这两人暗自较劲,斗了十几年,从来没有服气过谁,但周姨娘自己斗得跟乌鸡眼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却女儿总给她拖后腿。
她想到今天侯爷在给完八姑娘玉佩后看向自己的女儿,问她可有什么诗句没有,女儿说字尚且还没认完,不会作诗时的情景,就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面去。
周姨娘哭得更加厉害了,“夫人一走,你便撒欢似的跑,急着投胎一般,你有没有瞧见赵迎春瞧我的眼神——我真是,真是什么脸也没有了。”
赵迎春就是赵姨娘的名字。
折邵衣被她哭得头疼,不得不坐起来好言相劝,“姨娘,你多适应适应,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我本来就比不过八姐姐嘛。”
周姨娘:“……!”
她恨得拧了一把折邵衣的手,“你个没良心的,啊,我这么争这么抢还不是为了你。你马上就要说亲了,为娘的没有好东西给你,你要是能在你父亲面前多露露脸,得他欢喜,替你撑腰,便能让你在婆家好过一些。”
折邵衣就更不怕了。不仅不怕,还挺直了腰杆子。
“婆家——哼,沈怀楠自己有出息,不用父亲看顾,我也能过得好,要是他没有出息,父亲再看顾,也没有用。”
这话一说,叫周姨娘立马惊恐的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又拧了她一把,“死丫头,你和沈怀楠的事儿还没成,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莫去别的地方说,没的坏了名声。”
又抱怨,“夫人也真是,还不给七姑娘和八姑娘定下,连带着因长幼有序,把你拖累了。”
折邵衣一边躲一边笑,“左右也就今年了,别急嘛,父亲母亲都是知道的,心里有数,沈怀楠也没有别的心思,你就放心吧。”
沈怀楠,昌东伯第三个儿子,庶子。说起来实在亏心,也难以启口,但沈怀楠确实是折邵衣给自己养的童养夫。
文远侯家姑娘多,又是没落的,能找的好婆家其实并不多,尤其是庶女。若是真如此,那她几个庶姐们倒是也甘心了,但是文远侯虽然一辈子没做过官,却也有几分真才实学,在作诗赋画上极有天赋。
因无心官场,只醉情于诗画,倒是得了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流名声,因此搭上了好几个家世好有实权的人家。
这些人家也是有庶子需要成婚的,当然,运气好还有嫡次子捡漏。于是她家的嫡姐庶姐们都开始争了起来,当年的场面,可谓是腥风血雨。
等到这些姐姐们都嫁了出去,折邵衣看看跟自己同岁的七姐八姐,缩了缩脑袋,将眼光看向了正好来她家学堂求学的沈怀楠。
昌东伯没落,文远侯也算没落。
他是庶子,她是庶女。
他不受宠,她也不受宠。
绝配。
她小小年纪,也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用仅有的简单逻辑思虑了一夜,就朝着沈怀楠扔出了连理枝——一个肉包子。
他太瘦了。
谁知沈怀楠十分上道——也可能是因为她之前在昌东伯府赴宴时碰巧救过他一回,所以他瞬间就对她掏心掏肺。
有了好吃的,就求她家大哥哥送来,小时候送果干,大了几岁,就送玉佩。
想起这个,折邵衣从枕头底下掏出个木盒打开,“你看,这是他托大哥哥送来的。”
周姨娘接过来看了看,是块上好的蜀州玉佩,便也对沈怀楠很满意。
她对折邵衣说,“你也给他做点针线,不能因为人家不说,你就不做,做荷包落人口实,但做双规规矩矩的袜子也没什么……记得给你大哥三哥捎做一双,一起送过去,请你大哥给他便好。”
折邵衣:“做袜子快得很,他这两日沐修,等后日来了再说。”
“左右在咱们家读书,又住的近,不急。”
想到这个,折邵衣不得不在心里骂几句昌东伯——老匹夫,丧了良心。
丧良心的昌东伯一共有四个儿子。前头三个是庶子,最后一个小的是嫡子。
六年前,她父亲文远侯因为有清流的名声,四处结交好友,不仅结交京都的,就是大秦其他地方的清流,也被他写信去以诗会友。
这其中,便有鲁山书院的山正桑青之老先生。他不教书之后,便应文远侯爷之请,来到京都养老,住在了她家里,日日跟她父亲抵足长谈。
后来谈了一段日子,觉得日子闲了下来,就提出要教导家里的两个兄长。文远侯自然高兴,结果没过几日,昌东伯家却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也想把他看重的老大和老二送来一起读。
但最后老大和老二没来,倒是被他厌恶的老三被桑先生领进了文远侯家大门。
这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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